张大千与荷花

夏有荷花满园香

何 民

前言

2024年4月,成都世界园艺博览会盛大开幕,万千花卉和珍奇植物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当人们还沉浸在世园会满园春色的美景中时,美丽成都又迎来了荷花盛开的季节。

鸟瞰成都,从市区的文化公园到新津高埂的万亩荷塘,从新都桂湖公园到双流的“印象荷花”小镇,从天府新区的“舞月荷花”到崇州桤泉的荷花公园,从都江堰的大观荷塘到锦江区的三圣花乡,娇艳的荷花竞相开放,碧水清波,绿叶红花,给蓉城带来一股清雅之风。人们纷纷走进这些地方观赏荷花,拍照、录视频,一时间满屏尽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花给成都和世园会增添了别样的风景。

荷花是最古老的花卉,也是中国的十大名花之一。荷花凭借它艳丽的色彩、幽雅的风姿,早已成为美化生活、陶冶情操的珍贵花卉,深入人们的精神世界。中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中就有关于荷花的描述,“山有扶苏,隰与荷花”“彼泽之陂,有蒲有荷”;古乐府诗中也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歌咏。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墨客更是不吝笔墨为荷花写诗、作文、绘画,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更是歌咏荷花的传世名句。在近现代的艺术家中,张大千是画荷花最多、艺术造诣最高的一位。

张大千本名张正权,又名张爰,1899年出生于四川内江,是我国享有国际声誉的大画家。张大千青年时代跟随二哥张善子学习绘画,后师从曾熙、李瑞清二位大师学习书法、诗文,27岁第一次在上海举办个人画展,开始在画坛崭露头角。特别是在1943年到敦煌临摹壁画和其后游历印度与欧美,将东西方艺术兼收并蓄,其艺术造诣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其独创的泼墨泼彩技法登峰造极,一时无两,所画荷花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张大千擅画荷花,无人能出其右

张大千独创的泼墨泼彩技法已臻登峰造极

泼墨绘巨荷

中国荷花撼欧美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张大千先后旅居欧美,深感西方艺术界对东方绘画艺术的偏见。用什么来证明中国绘画艺术的伟大呢?张大千先生在巴西八德园中思考了很久,荷花,就画荷花。荷花在恶劣的环境中生长,它的根长在淤泥之中,而荷叶和花朵却是那么的洁净雅致,茎干高耸于水面之上,花朵则傲然挺立。这种坚韧和顽强的品质使荷花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

为了画好这幅泼墨巨荷,张大千先生构思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他专门在八德园中修建了一间二层楼的大画室,画室长20米,宽10米,整个画室全部铺上地毯,在地毯上铺上他珍藏的六张大乾隆纸。这六张大纸每张宽两米,长3米,并排拼成六连屏,就成了12米宽,3米高的巨幅。据一直在现场观看张大千先生作画并拍摄图片的摄影师王之一回忆,动笔前几天,张大千先生每天都要坐在湖边,静静地观看湖中的荷花。有学生问大千先生,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为什么还不动笔呢?大千先生说,画荷花的形容易,但要画出荷花那种出淤泥而不染和顽强坚韧的精气神不容易,我在等待心中那幅荷花出现。

开工那天,张大千用碗舀起墨汁,平心静气地冥想一会,突然将墨汁泼向宣纸,一碗又一碗,让观看的人无不惊骇。然后又用他那支如椽的大笔将这些墨团按心中早已构思好的图案进行连接,或浓或淡,渲染成形。待墨汁稍干,再添上荷花茎干,点缀上一朵朵荷花。如此反复几天,一幅旷世巨作惊艳于世。

张大千《百荷图》

1961年,巨型泼墨荷花六连屏在世界艺术之都的巴黎开展,面对这幅出自中国艺术大师张大千的《巨荷图》,参观者无不感到震惊。整个巴黎都轰动了,不,是整个欧洲都轰动了。影响所及,欧洲各国和巴西、美国等国博物馆纷纷向张大千先生发出邀展函。这幅泼墨荷花六连屏先后在巴西、美国等地展出,中国荷花所到之处无不引起轰动。最后在美国展出时,被美国赫赫有名的《读者文摘》老板华莱士以14万美元重金收藏。

张大千笔下的荷花不但超越了花卉艺术表现的属性,更是将文人花卉的笔墨拓展到一个全新的精神境地。

蓉城画荷花

墨荷生辉映华夏

成都很早就有栽种荷花的历史,据说在汉代成都就开始栽种荷花,新都桂湖很早就是我国著名的八大荷花观赏地,“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胜景常常让大千先生流连忘返。

十里堰一望无际的荷花

这年六月,张大千应朋友柳伯勤之邀,带着几个学生到青城山下的大观荷塘赏荷,面对满塘盛开的荷花,大千先生问几个学生,荷花最突出的精神是什么?学生们回答,当然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大千又问,画荷花最难画的是什么?学生们都自然想到当然是画花朵。大千先生指着塘中的荷花对几个学生说,许多人认为荷花最难画的是花,其实不然,最难画的是荷花的茎干。画荷花的茎干必须一笔成形,补笔就难以画出荷花茎干的挺拔。中通外直,不枝不蔓,方能撑起荷叶和荷花,显出荷花傲然挺立、不折不弯的神韵。学生们自然是心领神会,老师说是在教学生画荷花,更是教学生做人的道理。

大千先生常常以荷花自喻,以荷花的精神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在一幅赠友人的荷花图上题诗:“蜀国莲花五月开,蹁跹时有蝶飞来。蒸霞烁日家家好,不似长安幄下栽。”

大千先生的花卉作品中荷花是数量最多的,数以千计,无论是泼墨泼彩的鸿篇巨制还是尺幅工笔小品,他都精心绘制,力求画出荷花特有的气质和神韵。尤其是他画的墨荷,艺术水平之高,同时代的画家难以企及,人称“大千荷”。张大千也因此被国画大师徐悲鸿誉为“中国百年来画荷花第一人”。

1949年春,张大千精心绘制了一幅《荷花图》赠送给毛泽东主席。这幅《荷花图》长132厘米,宽67厘米,画面上两片卓然而立的荷叶,在晨风的吹拂下,傲然地随风舒展着筋骨,荷叶疏影中高雅洁白的荷花悄然绽放,仿佛正散发出阵阵荷花的清香;花蕾灵动而鲜活,仿佛预示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具有一股强劲的蓬勃向上之势。整个画面给人一种生机盎然、万象一新、蒸蒸日上的美景与意蕴,令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画的左上方题款:润之先生法家雅正 己丑二月 大千张爰。钤朱文印两方。

毛主席收到张大千赠送的《荷花图》后视为至爱,将其挂在中南海的菊香书房中。主席去世后,这幅《荷花图》作为珍贵的艺术纪念品珍藏在毛主席中南海故居。

这幅《荷花图》收录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故居藏书画家赠品集》中。

画荷要学荷

中通外直不折腰

大千先生一生爱荷花,种荷花,赏荷花,画荷花,除了欣赏荷花超凡脱俗的美颜外,更看重它“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质。大千先生的写意荷花,很多都运用夸张、变形的艺术形式来表现荷花的精神内涵,已摆脱了“自然再现”的约束,表现的是一种自我主观精神的呈现。如他在北平寄居时,面对侵华日军的威逼利诱,表现出来的威武不屈的民族大义和洁身自好的中国文人气节,正是他笔下“大千荷”的精神境界。

1937年7月7日,炮声震动了北平卢沟桥,也震动了张大千在颐和园听鹂馆的画案。偌大的中国大地上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大千先生的画案上又怎么能铺开一张平静的宣纸呢?

更让大千先生糟心的是北平日伪政权的汉奸和侵华日军对他不断地进行威逼利诱,甚至将他“请”进了日军驻北平司令部,让他出任伪职,许以北平故宫博物院院长和北平艺专校长的职位。当时,在北平乃至整个中国的艺术圈子中,故宫博物院院长和北平艺专校长的职位都是非常崇高和显赫的,是许多艺术家终身追求的目标。大千先生只要点一下头,这些名誉地位和荣华富贵都是他的了。大千先生在民族大义问题上却一点也不含糊,面对威逼利诱断然拒绝。

大千先生在颐和园居住时,画了许多荷花图,日本人要在颐和园免费为张大千举办画展。荷花在中国文人的眼中被视为君子,大千先生常以荷花自喻,君子岂能同流合污?张大千先生不仅拒绝了日本人的邀请,为摆脱日伪的纠缠,大千先生更是将家从颐和园搬到北平府右街罗贤胡同15号一个僻静的住处,闭门不出。

1938年5月,张大千先生在四哥张文修、学生何海霞等的帮助下,逃离了日军占领下的北平,回到四川。刚到重庆,张大千就和二哥张善子一起在重庆举办“怒吼吧,中国”的义卖画展,为抗战筹集经费,为抗战摇旗呐喊。义卖的画作中就有不少他在北平时画的荷花图。

满塘芰荷香

绿盘擎出作奉献

荷花除了被广泛种植于园林和景观中,为人们提供了美丽的视觉享受外,身上的许多高贵品质,也是大千先生一生内心追求的境界。荷花除了文化意义外,还有许多实际的应用价值,荷花的花瓣、荷叶和根茎含有丰富的药用成分,荷叶具有解热散瘀、排毒利尿的功效,可以用于药物制造和保健品生产,还可以用荷叶烹饪食品,取其翠绿和清香,让食物的色、香、味更加丰富。荷花的根茎,就是莲藕,更是家家户户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佳肴,煎、炒、拌、炖,皆为美食。荷花的种子可以提取植物油,也具有相当的经济价值。可以说,荷花自污泥而出,一生无索取,而只有奉献。这些优秀品质,在大千先生的身上也可以得到印证。

1941年,张大千干了一件令世人震惊的大事,以一己之力到敦煌临摹敦煌壁画。他没向政府申请一分钱费用,用卖画所得自筹经费,带着几个学生和夫人、子侄一起去甘肃敦煌。大千先生一行克服了西北大漠气候恶劣、交通不便、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等重重困难,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临摹了276幅敦煌壁画,为发掘、研究、保护、宣传敦煌艺术作出了巨大贡献。

1943年,张大千先后在兰州、重庆、成都等地举办“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在全国引起轰动,由此揭开了敦煌艺术神秘的面纱,在全国掀起了研究敦煌艺术的热潮。张大千先生临摹的敦煌壁画也成为研究敦煌艺术的宝贵资料和珍贵的文化遗产。新中国成立后,张大千的夫人曾正蓉代表张大千和全家,将这批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全部捐献给国家,收藏在现在的四川博物院。

国宝《韩熙载夜宴图》回归祖国是张大千先生对国家作的又一贡献。1945年,张大千在北平琉璃厂偶遇古玩店老板马霁川,得知马老板要出售收藏的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要价500两黄金。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在中国美术界和收藏界的地位可谓是至尊无上,堪称国宝级文物。此画原深藏皇宫之中,是逊位的末代皇帝溥仪出宫时偷运出去的。500两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酷爱古画的张大千当即用准备买宅院的500两黄金买下这幅古画。1952年,有外国收藏家和博物馆听说张大千正在卖画筹钱,准备旅居南美,便纷纷通过关系联系大千先生,愿出高价收购《韩熙载夜宴图》。张大千担心这幅《韩熙载夜宴图》一旦流落海外,将很难回归,便通过好友徐伯郊,以极低的价格将《韩熙载夜宴图》半卖半送转让给文化部文物局局长郑振铎派来香港收购文物的买家。同时出让的还有五代董源的《潇湘图》和元代方从义的《武夷山放棹图》。

《秋水芙蓉图》作于1945年,画面色彩丰富、艳而不俗。

由于张大千先生的大义之举,国宝《韩熙载夜宴图》得以完璧归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成为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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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4年8月25日第4版

作者:何 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