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三千里穿越古今的一部史诗

位于古蜀道上的剑门关鸟道(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距今3000多万年前,板块运动让青藏高原不断抬升,地壳物质向东南流展,造就了龙门山、大巴山、七曜山和大相岭等多条山脉。四川盆地就在它们的环绕下渐渐定型。

尔来四万八千岁,

不与秦塞通人烟。

——【唐】李白《蜀道难》

独特的地质构造造就了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的天府之国,也让蜀地与外界有了山川阻隔。

2021年6月4日清晨拍摄的成都市建筑群与远处的雪山(新华社发,嘉楠 摄)

于是,生活在这片神奇土地的先民,打造了一条名为“蜀道”的古代交通基础设施。这条总长一千余公里的小路,就像一条项链,串起三千多年中华民族改造自然、沟通往来的史诗。

蜀道主要交通线路示意图(图片来源:李久昌《中国蜀道·交通线路》第一卷,三秦出版社)

猿猱难攀之道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

猿猱欲度愁攀援。

——【唐】李白《蜀道难》

凡是到四川广元攀爬过鸟道、猿猱道的人,都不难理解诗仙李白为何发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

剑门关鸟道(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狭窄逼仄、步步惊心……最初的蜀道也大抵如此。道路多以栈道为主,通行者不免会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挑夫在这里没法换肩,更不可能转身。

猿猱道(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作为现代人,在感慨蜀道险峻之余,不免好奇:在技术普遍落后的古代,人们如何开凿这些坚硬的山体?

一种独特的“火焚水激法”体现了古代工匠的智慧。其原理类似热胀冷缩。聪明的古人将待凿的山石烧得滚烫,再用水或醋泼,膨胀后急骤冷缩的山石就变得容易被凿击下来了。

一焚一激之后,一条条栈道沿着被凿开的路径铺展开来,翻山越岭。

明月峡栈道(新华社记者 陶明 摄)

剑门路,崎岖凹凸石头路。

两行古柏植何人?三百长程十万树。

——【清】乔钵《翠云廊》

木头搭建的栈道,容易被水淹没、腐蚀,建造成本也比较高。随着南北往来的加深,并得益于铁器等生产工具的革新,人们开始利用山体裸露的山石修凿更加宽阔的石板路。

今天,漫步在洒着斑驳阳光的翠云廊古蜀道上,古道两旁苍翠的行道古柏,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沧桑。在弯急坡陡处设置的拦马墙透露出昔日战马嘶鸣、车轮滚滚的盛况。

翠云廊古蜀道(图片来源:剑阁县人民政府网)

从“凿山铺道”到“凿石问路”,古蜀道历经多次翻修、改道,却从未被山石埋没,一如它的建造者和来往的人流,不折不挠、生生不息。

咽喉要津之道

秦开蜀道置金牛,

汉水元通星汉流。

——【唐】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八》

相传在战国年间,秦惠文王欲南征巴蜀,但苦于秦蜀两地之间有秦岭和大巴山横亘其中,于是使计赠送蜀王几头“会产黄金”的石牛,贪财的蜀王派大力士开山辟路迎回石牛,却没想到对方日后顺着这条路攻入蜀地。这条拖送石牛的道路,就是古金牛道,也是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蜀道。自那以后,蜀道便常常出现在古代战争的描述中,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秦岭山脉(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剑门天设险,

北乡控函秦。

——【宋】陆游《剑门关》

只要翻开中国的地形图,便可知道蜀道的关键之处。一头扎下四川盆地,一头“望”着八百里秦川,地处咽喉要道,且易守难攻,可以说谁掌握了蜀道,谁就把持了中原地区到大西南的交通枢纽。

蜀道途中,一座座雄关经历了无数战争洗礼。剑门关,是一座峥嵘而崔嵬的雄关,居于大剑山中断处,两旁断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

剑门关关楼(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三国时期,蜀汉姜维驻守在剑门关,挡敌曹魏士兵于剑门关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险要关口,任何轻慢者都将遭受无情的拒斥。

云连蜀道三千里,

柳拂江堤十万家。

——【明】袁宏道《古荆篇》

战争年代,蜀道是行军打仗的通道;到了和平年代,蜀道成了文化和商贸交流的枢纽。

四川自古便是沃野千里、物产丰饶之地。中原和西南地区的沟通,就显得尤为关键。“蜀商多重秦”,尽管道路崎岖,但四川与中原地区的贸易仍十分频繁。正是在蜀道上,蜀地的漆器、蜀锦、金银器等特产,传到了长安。同时,西北的马匹、棉花、胡椒、洋芋、胡萝卜也通过蜀道传到了四川。

外国游客在成都蜀江锦院参观传统蜀锦制作工艺(新华社记者 李桥桥 摄)

道路崎岖挡不住如织的来往。三千多年来的古蜀道上,留下了太多鞋履、马蹄和车辙的痕迹。直到20世纪30年代川陕公路的修筑,才让它彻底成为了“历史博物馆的陈列”。

四川省广元市朝天区老虎口(2002年10月20日摄)。该处系1936年修建的川陕第一条国道的咽喉要地(新华社记者 陶明 摄)

联通四方之道

蜀道多早花,江间饶奇石。

——【唐】杜甫《石柜阁》

千佛崖摩崖石刻(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从四川省广元市利州城区出发北上4公里,嘉陵江东岸的绝壁上,有一面佛崖,全长近400米,高45米,有7000余尊佛教石刻,这就是四川规模最大的摩崖造像石窟群——千佛崖摩崖石刻。千佛崖是千年蜀道上的一颗明珠,北方的石窟雕刻技艺也正是沿着蜀道传入巴蜀的。

值得关注的是,就在千佛崖的河对岸,几条现代化交通网错落有致地交织在一起。今日的广元是名副其实的“交通博物馆”。老川陕路、京昆高速、宝成铁路、西成高铁、嘉陵江航道在这里交织“奔腾”。横渡嘉陵江,仿佛穿越古今。

2017年12月6日,D4254次列车通过位于广元市北郊的西成高铁嘉陵江特大桥。列车行驶在嘉陵江西岸,东岸是始于北魏、兴于唐和五代的千佛崖摩崖石刻(新华社记者 江宏景 摄)

美矣哉,西蜀之道,何今易而昔难。

——【明】方孝孺《蜀道易》

作为西成高铁沿线上的一站,这里常常能看到“复兴号”飞驰而过。这条首次穿越秦岭山脉的高速铁路,让“千里秦蜀一日还”成为可能。早上还在西安吃肉夹馍,午饭就能品尝到地道的成都火锅,这种生活可能是古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2022年12月30日,俯瞰峨眉至汉源高速公路流沙河枢纽互通(新华社发,冉闯 摄)

如今,这一立体交通网还通过不断地“上天入地”拓展“新蜀道”的边界。雅康高速公路二郎山特长隧道打通了崇山峻岭,拉近了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距离。越来越繁忙的成都天府国际机场正张开怀抱,喜迎八方来客。

如果李白生活在现在,他还会“侧身西望长咨嗟”吗?三千多年间,蜀道之难让无数文人骚客竞相折腰。今天,蜀道之畅正激发巴蜀地区焕发新的活力。

云海中若隐若现的雅西高速(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参考资料:

1.《中国蜀道》,刘庆柱、王子今主编,三秦出版社。

2.《唐诗三百首新注》,[清]蘅塘退士,上海古籍出版社。

3.《从战国木栈石板陆栈到高速高铁 三千年蜀道越走越宽》,宦小淮,成都商报。

4.《石柜阁地理位置初探》,李贞,贵州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7期)。

5.《从<蜀道易>看方孝孺与“台阁体”的关系》,朱昌林,康定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年第5期)。

延伸阅读

千年古道变与不变的启示

曾经,这里山路崎岖,难以通行。李太白叹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如今,这里道路纵横、高铁跨越。成都和西安,中国的两大古城,乘高铁最快约三小时即可相遇。

古老的蜀道、现代的蜀道、绿色的蜀道,在中国西部版图上交相辉映。2300多年的历史里,它们是久远的,也是新生的,是连通古今的时空纽带,也是文化交融的生态走廊。

剑门关是蜀道金牛道上的重要关隘(新华社记者 刘坤 摄)

从“蜀道难”到“蜀道通”

四川省广元市千佛崖景区,几名参观者站在千年古蜀道遗址旁的木栈道上观看江对岸西成高铁上飞驰而过的列车。

“远古与现代的蜀道,在这里书写着变革的历史。”在千佛崖古蜀道遗址旁,蜀道文化研究者朱福全如此感慨。

千百年来,险峻的地理环境阻挡不了人们对沟通的渴望。古人用最原始的工具开山凿壁,成就褒斜道、子午道、金牛道、米仓道……今人则用现代的交通工具重塑时空,打造一条条“超级蜀道”。

西成高铁线上,时速可达250公里的复兴号列车不时呼啸而过。透过车窗,游客能看到始凿于20世纪30年代的川陕公路、1958年通车运营的宝成铁路、2011年通车的京昆高速公路广陕段、2017年全线通车的兰渝铁路,以及汇入长江的嘉陵江航道。不同时代的交通动脉在这里交汇,蜀道变迁在这里浓缩。

古老的出川门户已经蜕变成全国性综合交通枢纽。“广元已经成为四川的第二大铁路枢纽,4条铁路在此交会,4条高速纵贯全境,广元机场开通了直达北上广深等城市航线17条,嘉陵江千吨轮船从广元港可直达长三角,境内油气输送管道总里程1536公里,‘公铁水空管’应有尽有、一应俱全。”说起广元的“交通之变”,广元市常务副市长许国斌如数家珍。

天府之地,“蜀道难”已成为历史,“四向拓展,全域开放”的通江达海成为现实。

党的十八大以来,四川综合交通建设完成投资3.1万亿元,实现了从“蜀道难”到“蜀道通”的历史性转变,总体进入建设交通强省、打造全国“交通极”的新阶段。

交通达、百业兴。如今,遍布四川全省的出川大通道已达40余条,成都更拥有两座国际机场,开通了140余条国际航线。如果李白活在当代,望着脚下一条条“超级蜀道”,一定另有一番绝美诗句。

从“长廊古柏”到万物共生

“长廊郁翠柏,斜阳照五津。景阳仍风雨,苍茫古栈云。”唐代诗人李商隐笔下的“长廊”,是苍翠古柏环绕的剑门蜀道,世人称其“翠云廊”。

剑门蜀道翠云廊,现存古树7803株,其中古柏7778株。平均树龄1050年,最高树龄约2300年。这是目前存世时间最长、面积最大、数量最多的人工行道古树群,被称为“蜀道奇观”。

48岁的剑阁人唐林英是110余株古柏的“树长”。每天,她都会穿梭于斑驳树影与古老驿道之间,仔细观察每棵古柏的生长情况。她守护的古柏,就在翠云廊。

古柏历千年而长青,除当地气候、土壤等自然条件外,人类的保护是其保存良好的重要原因。记者了解到,保护古柏的传统已延续千年。古蜀道上的古柏自古以来就有专人管理,将古柏及驿道保护作为重要日常工作来抓。

光阴流转。如今,当地人对古柏的保护被赋予了生态文明建设的自觉,增添了现代科技力量的支撑。

党的十八大以来,剑阁县每任县长离任时都要对古柏进行清点、移交,全面压实保护管理责任。与此同时,剑阁县对全县古柏进行全面普查,建立电子信息档案,实行身份化识别管理,按照“一树一策”的原则制定专门的保护和复壮救护措施,每棵古树都得到“私人订制”式保护。

今天,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东方智慧,支撑着当地人推动生态文明建设、保护自然生态的自觉行动。

秦岭深处,是大熊猫、金丝猴、朱鹮、羚牛等珍稀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家园。作为第一条穿越秦岭的高速铁路,“新蜀道”西成高铁从建设伊始就将生态保护作为重要原则。“高架桥”“深挖隧”,虽然大大增加了成本,却有效解决了野生动物的过路问题。

在这片家园,万千生灵自由繁衍生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卷生动铺展。

从悠悠古道到“一带一路”

蜀道纵横,文韵悠悠。

这里有战攻守驻之迹、文人墨客赋咏之所。“石牛粪金”“五丁开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故事为后人津津乐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铁马秋风大散关”等千古名篇不绝。

这里也是文明交织相融之地。不同物产、不同文明往来穿梭、相互碰撞,在蜀道两旁,开凿了中国第一口盐井、诞生了中国最早的纸币交子。

“蜀道推动了巴蜀和周边地区经济文化繁荣,连接起南北丝绸之路,为古代中华多族群、多区域、多元化文明的形成和多民族统一国家的发展巩固繁荣,发挥了重大作用。”朱福全说。

走进成都古蜀蜀锦研究所,一台木织机放置在大堂中央,生产区8台织机在工人的操作下织锦声终日不绝,成都大运会奖牌绶带就出自这里。

“蜀锦是我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四川代表性的文化符号和中西文化交流的标志。”成都古蜀蜀锦研究所所长胡光俊说。千百年间,蜀锦通过剑门蜀道、茶马古道、岷江水路等与各地进行贸易交流,助力“丝绸之路”上的文明对话。

如今,穿越历史的烟云,文化交融更加便捷和通达。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一带一路”倡议赋予了蜀道全新的时代内涵。

成都,中国西部对外开放的门户枢纽,也是千古蜀道体系的核心归宿及出发基点。从这里,向西,一列列中欧班列(成渝号)直达中亚、欧洲各国;向南,以川渝为重要支撑点的西部陆海新通道目的地已覆盖全球119个国家和地区的393个港口。

沿着新时代蜀道,一条贸易畅通、民心相通的新征途已经开启,文明对话和交流互鉴正在焕发新的光彩。

(新华社成都7月27日电)

来源:新华网 新华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