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与锤錾之下的无声韵律

记壤塘县唐卡和石刻技艺

巴 丹

在川西高原的深处,壤塘县宛如一颗被岁月尘封却难掩华彩的明珠,静静隐匿于雪山峡谷之间。这片土地,不仅有澄澈蓝天、广袤草原和蜿蜒河流勾勒出的壮美自然画卷,更因唐卡技艺与石刻艺术的交相辉映,编织出了一曲动人心弦、底蕴深厚的文化交响,诉说着藏民族的虔诚信仰、超凡智慧与世代传承的匠心精神。

唐卡:指尖上的艺术

步入壤塘县的藏传佛教寺院,或是走进民间画师的工坊,一幅幅唐卡绘制的神秘长卷便在眼前徐徐铺展。唐卡,这一被誉为“藏文化百科全书”的艺术形式,在壤塘有着悠远传承,承载着宗教仪轨、历史典故、民俗风情,凝聚着画师们对信仰的炽热与对艺术至美的执着追求。

绘制唐卡,是一场需全身心投入、历经漫长时日的修行。选材伊始,画师便秉持着敬畏之心,精心挑选上等的天然矿植物颜料,石青、石绿取自矿石,经研磨、漂洗、沉淀等多道工序,提炼出纯净色泽,历久弥新,不褪色、不变质,宛如岁月长河里闪耀的星辰,见证着唐卡艺术的不朽;朱砂、雄黄则蕴含大地厚重质感与神秘力量,用它们勾勒线条、填涂色彩,每一抹都带着自然与神灵的双重祝福,赋予画面灵动生命力。画布多选用特制白棉布或亚麻布,经反复打磨、上胶、晾晒,使其紧实细密,宛如平整的净土,等待画师挥毫泼墨,开启描绘之旅。

起笔构图,是画师与心中神明对话开篇。依循《度量经》严苛规范,佛像、菩萨、护法神等比例、姿态、手印皆有定数,分毫差错便是对神圣的亵渎。画师用炭笔轻勾轮廓,线条或刚劲如铁,刻画神祇坚毅面容、威武身形;或婉转流畅,描绘飞天衣带飘拂、花卉柔美舒展,恰似奏响无声韵律,布局疏密有致,主尊庄严居中,侍从环绕、祥瑞点缀,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

上色环节,是唐卡焕发生命高光时刻。画师蘸取颜料,以细腻笔触层层晕染,薄施厚积间,色彩渐变自然,过渡顺滑。绘制佛身肌肤,以暖白、淡黄轻染,凸显慈悲祥和;服饰则用浓烈鲜明色彩,红似燃烧晚霞、蓝若深邃苍穹,对比碰撞中,华贵庄重扑面而来。金粉勾勒细节,佛像璎珞、法器光芒、建筑装饰,在熠熠金光下熠熠生辉,恰似佛光普照,点亮整个画面,将抽象信仰具象于方寸画布,每一处色彩皆为通往神圣之径。

点睛之笔,是画师注入灵魂刹那。佛像眼眸绘制慎之又慎,以极细笔锋、精准手法,点出那澄澈双眸,刹那间,神灵仿若穿越时空、超脱画布,凝视世间万物,慈悲与智慧满溢,整幅唐卡就此鲜活,成为可与观者心灵对话圣物,庇佑苍生、传递法音,悬挂于寺院经堂、藏民家中佛龛,香火缭绕间,诉说信仰故事,传承文化血脉。

石刻:石上镌刻的虔诚信仰

壤塘的石刻艺术,犹如散落在山川河谷间的文化珍宝,与大地相融,以石头为书页,用刻刀书写着藏族人民对信仰矢志不渝的坚守与对美好生活的祈愿,历经风雨侵蚀,愈发古朴厚重、震撼人心。

寻石选材,是石刻艺术质朴序曲。匠人们穿梭于山间溪畔,甄选质地坚硬、纹理细腻的石板或石块,或青灰、或米白,每一块石头皆为自然馈赠,自带山川灵气。扛回工坊后,依创作构思打磨成型,粗糙表面在匠人手中、锤錾之下,渐显平整光滑,仿若赋予石头新生,准备承载信仰与艺术雕琢。

图案设计,多源自深厚藏传佛教文化与民间传说。匠人们将脑海中经幡飘舞、法轮常转、吉祥八宝等意象,用炭笔或简易模具勾勒于石面,线条简约却饱含深意,勾勒轮廓时,锤与錾默契配合,轻敲慢打,节奏沉稳,似心跳律动,敲打出蜿蜒曲线勾勒花卉、刚直折线塑造建筑、圆润弧线描绘人物,一錾一痕,皆是匠心独运,将无形信仰凝于有形石上图案。

雕刻过程,是力量与技巧完美融合的舞蹈。浅浮雕技法中,匠人以平錾、斜錾轻剔石面,微微凸起图案层次分明,花卉花瓣似在风中轻颤、神兽毛发根根分明,光影轻抚,立体感顿生;高浮雕则需更大胆果敢,用半圆錾、圆錾深挖石层,主像跃然而出,佛之慈悲、护法之威猛尽显,肌肉纹理、服饰褶皱栩栩如生,仿若要破壁而出、护佑世间;镂空雕考验极致耐心,于细微处钻、凿、剔,丝丝相连处尽显精巧,经幡随风舞动、祥云朵朵飘逸空灵,石屑纷飞间,艺术珍品渐成。

镌刻经文,是石刻升华神圣仪式。匠人们用藏文书法笔锋镌刻《心经》《六字真言》等经典,字体端庄秀丽、刚劲有力,横竖撇捺皆蕴含对佛法的敬重,每一刀刻入,是与神圣对话、对心灵净化,刻毕,朱红颜料填涂,醒目经文于石上闪耀,风吹日晒下,默默吟诵千年法音,护持一方水土,为山川添一抹醇厚文化底蕴,成为过往行人、朝拜信徒心灵慰藉与精神指引。

传承之光:岁月长河中的坚守

在现代浪潮冲击下,壤塘县唐卡与石刻艺术传承面临挑战,却也因一群守护者熠熠生辉。寺院画师口传心授,收徒传艺,从颜料研磨到绘制要诀、从宗教典故到艺术审美,倾囊相授,新一辈画师在经堂烛光、师父严苛目光下,一笔一划临摹、领悟,传承古老技艺火种;民间石刻工坊,老匠人坚守工坊,带徒实践,于锤錾碰撞声、石屑弥漫间,传递匠心,年轻匠人从选材起步,历经磨砺,将古老石刻神韵延续。

政府亦助力传承,开办技艺培训班、举办文化展览、搭建销售平台,让壤塘艺术走出深山,走进大众视野。唐卡于展厅惊艳世界,细腻笔触、深邃内涵获赞;石刻作品装点城市街角、私人庭院,传递高原信仰力量与艺术魅力,古老技艺在新时代焕生机,在传承与创新间,壤塘艺术如璀璨星辰,于文化夜空持续闪耀,照亮藏民族精神家园,为中华艺术宝库添不朽瑰宝。

壤塘县的唐卡技艺与石刻艺术,宛如高原上并蒂绽放的文化奇葩,扎根于信仰沃土,在匠人们代代相传的指尖与锤錾下,绽出绚烂之花。它们承载历史、传递信仰、凝聚匠心,穿越悠悠岁月,以独特风姿、醇厚韵味,成为壤塘乃至藏文化的耀眼名片,吸引世人走进这片神秘土地,聆听石头与画布诉说的古老故事,感受那永不磨灭的文化脉搏与精神热度。

来源:《 阿坝日报 》2025年1月10日第3版

作者:巴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