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四川】蒋蓝:蜀葵,最具世界知名度的丝路之花
蜀葵,最具世界知名度的丝路之花
蒋 蓝
仲夏时节,恰是蜀葵怒放时。
俏丽的蜀葵,高大而无香,在古蜀朝就已红透半边天了。蜀葵是中国本土以产地命名最早的观赏花卉之一,而且是唯一以“蜀”字为名的花,长期以来处于“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境地。它早已遍及天涯海角,即便偶然在园林绿化、花博会上现身,但它像构树一样易被忽视,人们转而去移栽大量外来品种,是否是数典忘祖不好说,好在我总能在城市的小巷或阿坝州的村落里,邂逅迎风摇曳的蜀葵。藏语称之为“煎巴梅朵”。
蜀葵 殷洁供图
蜀葵的名字实在太多:棋盘花、胡葵、戎葵、唐葵、立葵、花葵、红葵、大花、芘芣、一丈红、一片红、单片红、梅雨葵、熟季花、蜀季花、蜀其花、吴葵花、步步高、节节高等等,但人们却习以为常,不大理会这种茎杆高大、花朵红艳、生命力极其强悍之物。顺着壮硕的茎杆,由下开到上,全部是花,宛若一场步步登高的“游园惊梦”。
徐悲鸿 1944年作 《蜀葵》设色纸本
《说文·虫部》“蜀”:“蜀,葵中蚕也,从虫。上目像蜀头形,中像其身蜎娟。《诗》曰‘娟者蜀’。”葵中蚕,《尔雅》释文即引此作“桑中蚕”,可为其证。无论是葵中蚕还是桑中蚕,均在蜀地。古人以蚕为虫类,所以蜀为“桑中蚕”。
是否可认为,最早的“蜀”应该是吃蜀葵叶的蚕蚕既吃桑叶,也吃构树叶。那么蚕也吃蜀葵叶吗?答案是肯定的!据蜀葵学者周小林的实践与研究,吃蜀葵叶的蚕吐出的丝,比桑蚕丝更为细腻。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素纱单衣是辛追夫人的陪葬品,经测定,素纱单衣的蚕丝纤维细度比如今常用的蚕丝更细。素纱单衣的蚕丝纤维细度只有10.2旦至11.3旦,现在生产的高级丝织物纤维细度为14旦。旦是纺织学上衡量织物纤维粗细的专用计量单位。旦数越小,纤维越细。马王堆的素纱单衣,极可能是吃蜀葵叶的蚕吐出的丝纺织而成。
目前成都收集、培育的蜀葵品种竟达到了780多种,这无疑是世界之最。在标举生态文明建设的今天,意义非常深远。现在,周小林、殷洁夫妇在鲜花山谷正在设法养殖这种吃蜀葵的蚕,以期破解千古之谜——蜀字的真正含义与起源。
成都金堂鲜花山谷里的蜀葵花田(陶柯 摄,资料图片)
蜀葵在8世纪被引种到日本。沿着西北丝绸之路逶迤西进,在敦煌壁画里,蜀葵与莲花成为了最为重要的佛教名花。蜀葵大致于15世纪进入欧洲后,在欧洲北部的冰岛、芬兰、瑞典开始扎根……在非洲南端的好望角,在寒冷的西西伯利亚,在温暖的南亚印度,在大洋洲的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的北岛与南岛,在北美洲的加拿大,在南美洲的阿根廷,到处都有中国蜀葵的身影。
鲜为人知的是,在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笔下,蜀葵得到了大师浓墨重彩的彰显。比如德国伟大的艺术家丢勒(1471—1528年),他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代表画家,他于1503年绘制了一幅名为Madonna of the Animals作品,画中就盛放着四朵鲜艳的红色蜀葵。除此之外,提香、鲁本斯、布歇、布格罗、德拉克洛瓦、莱顿、柯罗、毕沙罗、莫奈、雷诺阿、塞尚、梵高、列宾等等西方著名画家们画笔下,蜀葵不断得到一种全新的赋形……
文森特·梵高:《蜀葵》
周小林、殷洁夫妇多年悉心研究蜀葵,他们收集到逾2000幅西方画家绘制的蜀葵美术作品;而在文学作品里,歌德、司汤达、巴尔扎克、雨果、安徒生、夏洛蒂•勃朗特、马克•吐温、劳伦斯、川端康成、海明威等经典作家,相继把蜀葵写入其不朽作品中。
可以说,蜀葵是引种到世界各地时间最早、培育品种最多、画家笔下绘制作品数量最多、文学家描绘最多的中土植物,由此成为世界范围内分布最广泛、知名度最高、生命力最强的中国花卉。
弗雷德里克·卡尔·弗里塞克油画《蜀葵》
当然,也有人认为蜀葵的命名与蜀地无关。证据之一是古代早有“蜀鸡”之说 , 就是大鸡的意思;“蜀黍”是高粱, 蜀黍的意思就是高大的像黍一样的植物。所以,他们认为之所以命名为“ 蜀葵”,是着眼于它的叶片像葵,但是它比葵更为硕大,因此得名。
关于“蜀”字的含义迄今有三四十种,主要与虫、蛇、岷山、地望、族群、图腾造像有关。蜀地是一个位于横断走廊以东的幅员广阔、落差巨大的区域,并非仅是成都平原所能囊括。古蜀非一族,蜀的疆域也不是如《华阳国志·蜀志》所说的“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两奄峨挪。”蒙文通曾指出:古代蜀国的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都各为一族,互有征战兴亡。如“蚕丛国破、子孙居姚挫”、“鱼凫是一个部族,为杜宇别一部族所侵”,到“开明侵逐望帝”等,而且可能有几个蜀国同时并存的局面,这暗示了其地缘要大于如今的四川。这一区域恰是“华西雨屏带”呵护下举世仅有的生物多样性王国。《庄子·庚桑楚》:“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唐朝成玄英疏:“鲁鸡,今之蜀鸡也。”郭庆藩集释引向秀曰:“鲁鸡,大鸡也,今蜀鸡也。”说的固然都是大鸡,遗憾的是,由此并不能“放之蜀地而皆准”。蜀人、蜀王、蜀国、蜀族、蜀郡、蜀天、蜀籁、蜀语、蜀江、蜀山、蜀纪、蜀刀、蜀绣花……这些词语里并没有任何“大”的指向。而大名鼎鼎的古蜀杜鹃花,恰也有“蜀帝花”的别称。
徐世昌《蜀葵竟艳图》 立轴
唐朝时(出生于福建莆田)诗人徐夤,一度来到成都,写有五律《蜀葵》:
剑门南面树,移向会仙亭。
锦水饶花艳,岷山带叶青。
文君惭婉娩,神女让娉婷。
烂熳红兼紫,飘香入绣扃。
这首诗早成为状写成都锦江与蜀葵的名篇。至于晚唐诗人薛能的七绝《黄蜀葵》,则由外而内,探视着蜀葵疏影下的玉人心迹:
娇黄初绽欲题诗,
尽日含毫有所思。
记得玉人春病后,
道家装束厌禳时。
这又至少告诉人们,至迟在唐朝,利用黄蜀葵以“厌禳”之能而驱邪祛病,已经是一种深入人心的民俗。
从蜀葵的历史而言,有人认为它是成都平原的故乡之花。但从后蜀孟昶开始,声名远播的木芙蓉也许更具成都风仪。在我看来,这两者与蜀地的历史地缘均非同寻常,需要仔细考量。木芙蓉是木本,蜀葵是草本。这两者的特征,古代博物学者们心知肚明。更关键在于,他们看中了蜀葵具有忠义之心。
第一,蜀葵是阳草,宛若火炬经久不灭;第二,蜀葵具有“向阳”的特征。太阳照到哪里,蜀葵的硕大花朵就热烈鼓掌,一心向阳,众口合一。明朝张瀚《松窗梦语》的解释就明确倒向了其象征意义:“蜀葵花草干高挺,而花舒向日,有赤茎、白茎,有深红、有浅红,紫者深如墨,白者微蜜色,而丹心则一,故恒比于忠赤。”
蜀葵 (资料图片)
唐朝刘昚虚的《蜀葵花歌》有佳句:“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茙葵花。”可见,犹疑者一见蜀葵,就下定了一搏天下的决心。
毫无疑问,蜀葵是最早把蜀地带往世界各地、具有最高世界知名度的中国之花。面对这样的瑰丽之花,感叹沧海桑田,但蜀葵从未离去。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念那些寂寞的蜀葵。可喜的是,近年在成都的很多公园、绿道上,在几百万株木芙蓉之外,又可以见到蜀葵风姿绰约倩影。
来源:红星新闻
作者:蒋 蓝(诗人,散文家,思想随笔作家,田野考察者。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协副主席。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四川文学奖、中国新闻奖副刊金奖、《黄河》文学奖、万松浦文学奖等得主。已出版《黄虎张献忠》《成都笔记》《蜀地笔记》《至情笔记》《媚骨之书》《豹典》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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