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防控 四川在行动”征文】李秋菊 ‖ 幸福不延期
幸福不延期
李秋菊
1
腊月二十九,老何一家欢欢喜喜地忙进忙出,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儿子家俊的婚事。都说2020年有“双春”加润月,是难得的好年景,意味着多子多福、幸福美满,特别适合嫁娶。老何夫妻俩经不住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念叨,就催着谈了近两年恋爱的儿子把婚期定在了庚子年正月初二。他们怎么也料不到这千挑万选的结婚佳期,却因一场瘟疫而波折重重。
家俊和女朋友珍珍是在广东打工认识的。珍珍家在湖北武汉,父母觉得只要她幸福,并不介意她嫁到四川。老何用早年打工的积蓄为家俊在县城购置了新房,但酒席还是决定在农村家里办。为了儿子结婚,夫妻俩养了两头猪、一群鸡,地里的菜也是现成的,请办酒席的“一条龙”来办,比在城里订宴席节省钱。老何还认为在农村从“起媒”那天便请人开始忙活,直到“正婚”和“回门”的日子,院子里都是人进人出、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在城里酒店办酒席,亲朋好友吃完饭,嘴巴一抹就各回各家,一点热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
家俊和珍珍从广东回家快一个月了,选婚庆公司、拍婚纱照、购买结婚用品忙得不亦乐乎。虽说是在农村办婚礼,该有的仪式还是一样都不能落下。珍珍还为远在武汉的父母和弟弟订了明天下午2点来四川的机票,他们都要来见证她的幸福。
2
沉浸在幸福中的珍珍和家俊忙着往院子里的桃树上挂灯笼,仿佛空气中也有蜜,两人嘴角眉尖都洋溢着幸福。忽然,珍珍的手机响了,瞟了一眼是弟弟打来的电话,珍珍笑着对家俊说:“他们都等不及了。”
听着弟弟的话,珍珍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不住惊讶地问:“为什么?”让一旁的家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干着急。几分钟后,珍珍握着电话呆呆地站着,家俊叫了好几声她也没听见。直到家俊跑过来摇着她的肩膀,她才扑到家俊怀里哭道:“出大事了!”
家俊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啦?”
当“封城”“新型冠状病毒”这两个新词贯入家俊和他父母耳中,着实让他们大吃一惊。
“啥子?封城?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病毒多了去了,这个病毒跟封城有什么关系?”老何连珠炮般发问。
一家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珍珍,显然老何问的也正是他们想知道的。
“因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会人传人,现在武汉已经有很多人感染,担心越来越多的人感染病毒,政府出文封城了。所有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都暂停运营,火车站、机场离汉通道暂时关闭。父母及弟弟不能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别急,别急,封城这么大的事网上肯定有消息。我们来查查。”关键时刻,还是家俊有主见。
家俊和珍珍一上午都在忙,现在打开手机,微信朋友圈已经被“武汉封城”和“新型冠状病毒”“武汉肺炎”霸屏了。朋友圈、微信群都因为这个炸开了锅,专家呼吁“戴口罩、勤洗手、多喝水”,珍珍的老乡们还发了许多抢购食材和口罩的图片。虽说之前也知道这个病毒感染了一些人,但没想到居然传染性这么强,现在全国多地都有确诊的感染者。冠状病毒犹如一片乌云,让原本欢天喜地的家俊一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珍珍担心武汉的亲人,再也无心布置婚礼场景,把爸妈和弟弟的电话打遍了都无人接听。家俊只好安慰她,家人应该在购物,与其干着急,不如趁现在上网看看专家说怎么预防感染,教他们做好科学预防措施,保护好自己。
3
2小时后,珍珍的妈妈打来电话,说他们跑了十几家药店才买到几个口罩,买了够吃半个月的米和菜,商场里人山人海,连方便面都卖完了。珍珍按专家说的再三告诫他们别出门、不走亲访友、不聚餐,在家多喝水、勤洗手。母亲十分迷信,她对珍珍说:“你这婚期不吉利,取消了吧,我们这里全都取消了。”珍珍说这是迷信,母亲说:“就算没有不吉利,可现在我们也参加不了你的婚礼。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嫁得远我也认了,无法见证你的幸福我无法接受。取消,改期!你的婚礼我必须要参加。不然四亲六眷知道了会说我嫁女儿偷偷摸摸的!”一向温柔的母亲语气有些强硬、有些生气。她应该已被突如其来的疫情吓得心情烦躁了起来。想想也是,父母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如今远嫁他乡,婚庆典礼时父母怎能缺席呢。婚礼上连一个娘家人都没有,不仅是对父母的不尊重,更是一种遗憾。
思虑再三,珍珍觉得自己和家俊都还年轻,结婚也不急于一时。于是在晚上向家俊一家提出两天后的婚礼取消,待疫情过后再择佳期。哪知她的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家俊的母亲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天大的事也决不能取消婚礼!人生一辈子,结婚是终身大事,婚期定了决不能更改,改了就不吉利了。初二,是我们花了680元钱请算命子测出来的良辰吉日,根据生辰八字你们在这天结婚一定会幸福美满,儿孙满堂,这么好的日子决不能错过了!”
“是呀!是呀!哪有婚礼改期的!再说了,请柬都发出去了,亲朋好友全知道了,现在说取消,人家怎么看我们?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我们家呢?”死爱面子的老何也不同意。
“我们结婚证都领了,还怕别人说什么?现在疫情这么严重,我的父母在武汉门都出不了,随时都有可能感染病毒,我哪有心情结婚!而且没有亲人祝福和见证的婚礼是不完整的!”珍珍委屈地据理力争。
家俊左右为难,大家说的都有道理,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木然地坐在堂屋门槛上不出声。
“发生啥子事了?珍珍啷个不结婚了?你们快告诉我啊!”不能下床的家俊奶奶断断续续听见外面的争论,焦急地在里屋带着哭腔颤声喊话。
一家人生怕老人家急出个三长两短来,齐齐奔进了屋。奶奶拉着珍珍的手问:“珍珍,你是嫌家俊配不上你?”
珍珍连连摇头。
“那你是嫌彩礼少了?”
珍珍还是摇头。
“那是嫌我们家负担大了?我这半死不活的老婆子吃得做不得,拖累你们了?”
“不是,不是,都不是!奶奶您别这么说!我们不是不结婚,只是把婚期延后,过几个月再办酒席也行。”珍珍耐心地解释。
“要不得,要不得!改期是不好的兆头。你看这客也请了,我们几十岁的人总不能开黄腔吧?过几个月村上大多数人又外出了,哪个来朝贺你们?老话说得好,山朝水朝都抵不上人朝,办喜事就图个闹热。”奶奶苦口婆心地劝珍珍。
家俊母亲拽了拽老何衣角,向他眨了眨眼睛,老何立马心领神会地说:“是呀!是呀!自古以来只有请客哪有退客的道理嘛,一旦退客,岂不是要把人得罪完了?”
“就是,就是,珍珍呀,以后你们虽然不在乡下长住,但我们还要在这待下去。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我们这几张老脸往哪搁嘛。”家俊母亲也趁热打铁地附和。
“这不是非常时期嘛,大家会理解的。全国人民万众一心地抗击疫情呢。要不将婚期延至2021年春节期间,人也多,也闹热。”珍珍努力地试图说服几位老人,但她也深知一张嘴说不过三张嘴,只好急切地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家俊。
家俊知趣地打圆场:“我也觉得2021年春节举行婚礼可行。”
奶奶一听家俊也同意改婚期,生气地抓起枕头扔向他:“可以个屁!我这半条命还能拖一年吗?泥巴都埋到颈项了,说不准哪天就一口气上不来了。武汉有病毒,我们隔这么远,担心什么?巴心巴肝把你拉扯大,好不容易盼到你成家,结果又让我空欢喜一场,我到了那边咋个向你爷爷交待啊。呜,呜,呜……”越说越激动的奶奶竟然像个愿望落空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也难怪奶奶这么激动,何家三代单传,爷爷离世时家俊还小,他老人家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亲眼见到家俊成家。老何伸手揪住家俊的耳朵责骂:“你个臭小子是不是想气死我们?”家俊捂住耳朵直喊疼,母亲打掉老何的手,转身劝老太太别着急。见眼前场景乱成一锅粥,珍珍一跺脚回房了。
4
夜里,仿佛床单上有刺一样,家俊翻过来翻过去都不自在,难以入睡。几次三番话到嘴边,都被珍珍侧着的背影挡得咽了回去。该说什么呢?其实他也没想好。爸妈和奶奶都说了,这婚礼必须如期举行,决不更改。看他们那语气那神情,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珍珍连晚饭都没吃,只扔给他一句,要结婚你自己结,没有我的父母到场,我不举行婚礼!唉,父母的坚持不无道理,退客确实丢人。可是,平心而论,珍珍也不是无理取闹。她一向都善解人意,因为知道他家没有多少积蓄,她力劝父母只收了12000元彩礼,却对亲朋谎称8万,让他赚足了面子。她为了自己,远嫁异乡,婚礼上连个亲人都没有,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怪谁呢?谁也怪不着,只能怪这可恶的瘟疫!帮谁呢?谁都想帮,又谁都帮不得。如今他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不对。同意改婚期,成了不孝,愧对父母;不同意改婚期,成了无情,愧对珍珍。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原定的婚期也一步步逼近。家俊觉得仿佛两座移动的大石头也一步步向他靠拢,他无处可躲,无处可藏,眼睁睁看着他们即将把他夹扁,痛到无法呼吸。思及此,他猛地坐起身,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珍珍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在黑暗中扭头望过来。感觉到珍珍在动,家俊才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他故作轻松地对珍珍说:“睡吧,睡吧,没事。”
珍珍又把头扭回去,她又如何睡得着呢?远在病毒泛滥的武汉家人、满怀期待辛苦筹备了许久的家俊父母、张灯结彩的院子、病床上白发苍苍的奶奶、辗转难眠的家俊,谁都让她心疼,举不举行婚礼都让她内疚。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心奔向幸福,到头来倒好像成了一个罪人,一句话弄得家俊一家不得安宁。怪只怪那可怕的病毒将父母阻在了千里之外!
鸡叫了,还睡不着,又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珍珍索性点开手机乱翻。翻来翻去心里更烦,铺天盖地都是关于疫情的信息、视频。封村、封路、抢购食材、全国口罩断货、确诊病例人数、疑似病例人数、密切接触人员追踪等消息不停被转发于各个群和朋友圈,让人不自觉地紧张、恐惧。更加担心起家乡和家人,心里默念“武汉加油!家人安好!”
家俊也拿起手机翻看各种关于病毒的新闻,看着工程院院士钟南山都为疫情流泪了,他的心也揪成了一团。当他翻到一个播放婚礼的视频时,脑子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把想法对珍珍道出,珍珍也觉得可行,非常时期,相信父母会同意的。两人瞬间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掀掉了,长长吐一口气,相拥入眠。
5
天刚亮,四周雾气沉沉,家俊母亲耷拉着头坐在阶沿上,双目浮肿,老何坐在堂屋门槛上无精打采地叭嗒叭嗒抽烟,看来都是一夜未眠。
“抽,都火烧眉毛了就晓得抽烟!”家俊母亲小声嘀咕。
“道理讲了几大箩筐,人家姑娘还是不同意举行婚礼,我们又不能强求,你说咋整?”
“你这个一家之主都不知咋整,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有啥主意?”
无计可施的两口子又陷入沉默。
一群公鸡在院子里互相追逐,喔喔喔地叫个不停。家俊母亲不耐烦地小声骂道:“叫叫叫,养了你们快一年了,吃了我多少苞谷,蛋也没有生一个,原本该是你们作贡献的时候到了,现在倒不知你们是该生还是该死。”以往天一亮,家俊母亲就在院子里撒上苞谷喂它们了。
“你小声点,废话莫那么多!娃娃还在睡呢。”老何出言提醒家俊母亲。
“你就知道心疼娃儿,他们可有心疼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却说要改期,害得我们一夜没合眼,他们倒好,没事人一样睡得可香。”
“我懒得和你说!”
听见声响的珍珍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家俊,示意他该起床了。估摸着自己的父母也该醒了,她拿起手机给他们打电话。
6
珍珍来到院子,家俊立即迎上去问“说好了?”
“说好了。”
“你爸妈同意了?”
“同意啦。”
“耶!太好啦!老婆万岁!”如释重负的家俊兴奋得抱起珍珍在院子里转圈,吓得鸡群四散逃窜。
莫名其妙的老何两口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望望小两口,实在不知道他们兴奋个啥。
“爸,妈,婚礼如期举行!”家俊放下珍珍向父母宣布。
“啊?不变了?咋回事?快说说。”老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这样的,非常时期,珍珍的家人不能到现场参加我们的婚礼,但婚庆典礼时我们可以全程与珍珍家人视频,一样能让他们同步见证我们的幸福,送上他们的祝福。他们同意婚礼如期举行了。”
“理解万岁!亲家万岁!”老何也学着家俊的口气,高兴得手舞足蹈。
家俊母亲“嚯”地起身,抓起围裙边系边精神抖擞地喊:“老何,把那些活蹦乱跳的鸡给我围起来。家俊,去请李大叔、王二爷、张三妈来帮忙张罗,下午杀鸡。珍珍,去把好消息告诉奶奶,免得她着急。”这神态,俨然像个成竹在胸的指挥官。
“得令!”老何“唰”地来了个立正,右手掌举到额前俏皮地回答。惹得家俊和珍珍大笑不止。
奶奶在里屋直喊:“不用告诉我了,你们那么欢喜,估计天上的菩萨老爷都听见了哟。”
“听见了好,喜事嘛,喜事。都知道了才好呢。”家俊母亲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
奶奶屋里又传出一句:“昨晚还以为娶孙媳妇是空欢喜一场,结果是虚惊一场,好事多磨呀!”大家听了相视一笑,各自开始忙活。
等珍珍进了屋,家俊母亲凑在老何耳边小声说:“你听听你儿子,还没过门呢,就老婆老婆的叫得多亲热。哪像你,非要把我叫老婆子,都把我叫老了。”
“哦,你还嫩?无理取闹,当年我可是把你叫妹妹的,你还不是老了。是不是,妹妹?”老何嬉皮笑脸地回答。
7
上午,一条龙服务的厨师团队来到家俊家,小院里不时传出锅碗瓢盆撞击声、说笑声,热闹非凡。
中午,村里的广播响了,村支书在广播里再三强调“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为有效抗击疫情,为了你和他人的健康,请大家各自待在家中,不要串门、不要聚会,出门要戴口罩,严防感染”“劝你不要到处跑,染上肺炎不得了”“自我隔离很重要,武汉回来要报告”……一句句宣传语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大家边忙边听边议论着这个新型冠状病毒,都说武汉离我们这么远,我们这里应该没事。认为村支书就是习惯性地吼几嗓子,做做样子,走走过场,不必担心,我们依然该干啥干啥。老何,你还是安心当你的烧火佬。有人这样一打趣,又引起一阵哄笑声。
广播停了半小时左右,一辆电动三轮停在了老何家院坝边。驾车的是高高瘦瘦额上有颗豆大黑痣的村支书,旁边坐着矮个子肚子滚圆的会计,车厢里堆着些红布卷。这二人赶场上街、走村串户都是鸭子的脚板儿——一联儿的。虽然今天他俩都戴了口罩,但村支书这座驾在村里是独一无二的,加上他那颗痣,想认不出他都难。一见十来个人在院里忙活,村支书立即跳下车气急败坏地喝斥:“一个个胆子大呀!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晓得啵?专家都说了会人传人!我在广播头讲得够清楚了,不准聚会聚餐,出门要戴口罩。现在好些确诊了的病例就是聚会聚餐传染的,一个人得病,可能传染一大片人,晓得啵?你们不怕死吗?”文书也跟着下了车。
老何赶紧掏出烟递上去赔笑脸:“书记,会计,消消气。这不是娃儿要结婚了嘛,况且我们这些人也没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见老何上前,他们犹如见到厉鬼,连忙后退几步,村支书伸出手制止:“站住!不要过来!你口罩都没戴,这是很危险的。这个病毒会通过飞沫传播!潜伏期有14天,没发病都像好人一样,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病。而且目前没有特效药可治。特殊时期,健康第一,婚礼从简,办个证就行了,不要铺排!”
老何一听婚礼从简就急了,这好不容易珍珍一家没意见了,半路又杀出个村支书。换作其他人说这话,他真想骂他娘。可这人是村支书他可不敢,县官都不如现管,大大小小的事免不了要他点头才行。只能强压怒火好言相求,无论他如何拍胸脯保证,村支书油盐不进,就一句话“出了事,谁也负不了责!不出门、不聚会,就是为国家作贡献!人人都有责不给社会添乱!”“就是,就是”,会计也在一边打帮腔。老何鄙视地斜他一眼,心里说:“你就是个跟屁虫,每次开会除了跟在后面说好好好、要得要得、就是就是,你还有新解词不?那回书记说要切实帮助困难群众,你说要得,结果你去扶贫对象家里打一网就走了,人家灯泡坏了叫你帮换一下你却装聋,跑得比兔子还快!”但这些话也只能大伙在背后说或者自己对自己说,当着会计的面还是不敢开口。只好一再相求通融通融,好说歹说,村支书就是不松口,气得老何冒出一句:“你说从简就从简啊!哪条王法、哪份文件规定婚礼一定要从简的?”村支书没想到他会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人命关天,疫情不容大操大办!谁都想图个热闹,整得喜庆,可你遇上这个要命的疫情了就没得选择!你可以延期,或者等生了孩子一起宴客。”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回答起来毫不含糊。接着对帮忙的说:“你们听到起,马上都散了哈。把圈起的鸡都放了,现在不准宰杀活禽。礼可以送,祝福可以送,但饭不准来吃,否则可能吃了这一顿就没了一辈子!没空和你们啰嗦了,我还忙得很!”转头又对会计说:“把标语拿出来,就挂在他家院子外头那两棵柑子树上。”
会计从车厢里拿出一卷红布,和村支书一人拿住一端展开系在柑子树上。老何和帮忙的人都围过来一探究竟,只见红布条上“今天到处乱跑,明年坟上长草”几个白色大字格外醒目。老何不依了,酒席不准办不说,还在院子外拉上这么不吉利的标语,这不是存心触霉头吗?上前就扯下标语。村支书也火了,说老何是妨碍公务,这标语是上头喊挂的。老何说你挂标语我不管,但大过年的,我家又要办喜事,你把这么丧气的标语挂在我院子外面我就不允许。树子是我的,我有权利不让你挂,你拿回家挂你院子里去!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众人也小声嘀咕这确实跟老何家那大红喜字相抵触。急红了眼的老何拿过院子里劈柴的斧头,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大声喊道:“都给我让开!”家俊和母亲、珍珍上前拉住老何,害怕他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帮忙的也快速闪到一旁,村支书以为老何要以身试法,干咳一声:“干啥,要行凶哇?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这样我打110了哟。”会计躲在村支书身后伸出脑袋说:“就是,就是。”就又缩了回去。老何叫妻儿放开自己,说知道砍人犯法,但他们欺人太甚,只有砍了柑子树,让他们挂不成标语。听他这么一说,村支书放下手机捡起地上的标语,和老何商量能否换一条标语挂上去,老何才放下斧头,毕竟他也舍不得真的砍掉柑子树。会计赶紧随手从车厢里取出几幅标语,打开来却是“不戴口罩乱聚集,家人含泪过头七”“串门就是自相残杀,聚会就是自寻短见”“聚餐就是找死,拜年就是杀人”等句子,老何还是嫌不吉利,不同意挂。最后找到一幅“老实呆在家防感染,老丈人来了也要撵”,老何勉强点头同意了,因为他的老丈人早就过世了,家俊的老丈人也因疫情来不成。这两棵树高矮和间距很适合挂标语,以往村支书都是挂些“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之类的标语,老何从无二话,院外挂着金山银山多好啊!可儿子结婚咋能挂“死”呀、“坟”呀、“寻短见”呀这些不吉利的字眼,这不添堵嘛。
看到老何让了步,村支书也变得温和了不少,轻言细语对老何说:“非常时期,请理解我们的工作,都是为了村民的健康着想。酒席就是个形式,别太在意。这次疫情很严重,大家务必要高度重视。你多看看新闻,就知道我所言不假了。酒席不吃,但我还是要祝家俊新婚快乐,幸福美满!”说完掏出200元钱放在一旁的板凳上,当是随礼,文书也掏出200元递上去,村支书还是怕近距离接触没有戴口罩的老何他们。老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推让一番后说:“我不是想收礼,就想给孩子们热闹热闹。”村支书点点头,“明白,理解。等你孙子满月酒再热闹也可以啊,到时别忘了请我喝喜酒。”这句话倒让老何宽心不少,承诺等孙子满月时一定请他们来喝酒。村支书满口答应,又带上会计去别处挂标语。李大叔、王二爷、张三妈和一条龙的厨师们也各自找了借口向老何告辞。
8
老何又垂头丧气地坐在阶沿上抽烟,他不知该如何向老母亲交待不能宴客的原因。家俊和珍珍不停在手机上翻看关于疫情的消息:所有高速出口测体温;多省启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多地省际班车停运;某省封村;感染者和疑似病例数据激增;全国范围内出现感染者……一条条信息触目惊心。朋友圈到处在转发“听钟南山院士的话,不出门,做好隔离减少传染”。看来疫情真的很严重,已经全民戒备了。突然,家俊收到一条微信信息,他一个从武汉回来的同学已被确诊,与之聚餐密切接触过的20多人全部隔离,幸好之前家俊因为忙没有参加他们的聚会。这个消息让他们震惊不已,尤其是家俊的父母,刚刚还以为病毒离他们很遥远,想不到家乡也有人感染。看来村支书并非是小题大做,看来还真是不敢宴客,看来也有了说服老太太的理由。
珍珍和家俊沉思良久,两人一番耳语后,对父母说婚礼如期举行,不请宾客,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就行。正犯愁的老何两口子一听,直说委屈珍珍了,没能风风光光迎娶她过门。珍珍摆摆手,说风光体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一家人健康平安就是最大的幸福。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亲朋好友,如果因为我们的面子,增加他们感染的风险就是罪过了。家俊指着院外的标语说,对头,我们现在要好好在家防感染,老丈人来了也要撵。他母亲用手指戳一下他的头,你老丈人能来吗?你现在就算八抬大轿去抬,他也来不了。说完大家都笑了。既然孩子们没意见,老何自然也不再纠结,一切从简,倒也省心省事。看着他们的笑容,他觉得虽然婚礼从简,但是幸福不减,还有什么祈求呢?
9
“我硬是从来没有不停地打过这么多电话,手都举酸了,手机都发烫了。”晚上,终于退完客的老何甩着手臂说。
家俊也晃着手机宣告他的战绩:“所有能微信联系的我都发信息退客了,有些人听说婚期不改,还转账随礼,我都没有收呢。他们说既然我们的幸福不延期,他们的祝福也不会缺席,让我多拍点婚礼照片、视频发到朋友圈和微信群里,他们通过网络祝福我们。”
“不能收,不能收。别人白开水都喝不成一口,收啥礼嘛。”家俊母亲抢先说道。
“好呀好呀,我也要通过网络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珍珍也显得很兴奋。
初二中午,一家人穿戴一新,各自戴上标有身份的大红花,家俊母亲在灶台边一番忙碌,弄了八菜两汤,寓意好事成双,十全十美。奶奶坐在轮椅上当证婚人,珍珍打开微信视频,远在湖北的家人见证了她们没有一个客人的婚礼。珍珍和家俊忙着拍照、拍视频,发朋友圈、发微信群,老何两口子也忙着给他们点赞、写祝福语,并转发他们的照片和视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娶媳妇儿了。4个人都低头专注地查看一条条祝福的消息和回复答谢语,连奶奶一再催促他们吃菜都听不见,奶奶只好拿筷子敲打桌子吸引他们转移注意力。他们抬头冲奶奶一笑:“您吃,您吃,大家在祝福我们呢,我们总得答谢一下。”
奶奶不高兴了:“哄我吧,我又不聋,咋没听见有人说话?”
老何把手机举到奶奶眼前如数家珍般告诉她:“您看,这是大妹在广东发来的幸福美满、白头偕老;这是对面张三嫂发的几串鞭炮表示祝福;这是村东头李大哥发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哎呀呀,不得了,都是静悄悄地祝福,一个个平时嘴钝得像石头一样,在这上面都会说得很。难怪你们那么忙,快去答谢吧,千万别失礼,菜凉了等会再热。”
“对了,你们答谢也要说好听点,可别给老何家丢脸。”奶奶眉开眼笑,不忘叮嘱老何几句。
几天后,镇上取消了赶集的日子,所有路口都有人把守,村里进出都要凭村上打印的小票一样盖着鲜红公章的出入证。
家俊一家成了大忙人,老何两口子将地里的菜弄回来分赠给外出务工返乡的村民,放在别人院子外面,离开时再大声叫他们来取。家俊和珍珍戴着口罩、戴上红袖章站在村口当志愿者,为过往村民测体温,苦口婆心地劝导大家不走亲访友,不聚集、不赶集,尽量待在家中,并把托朋友买来的1000只口罩分发给村民。
河边的柳枝已开始依稀冒出嫩芽,家俊对珍珍许诺:“等到春暖花开,疫情过去后,我带你去花舞人间看花。”珍珍挽着家俊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呢喃:“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春天,我希望疫情早日得到控制,全国人民都可以在春暖花开时步出家门,共赏繁花。”家俊抓住珍珍的手,用力捏了捏,坚定地说:“一定会的!一起加油,一切都会好起来。”珍珍也紧握家俊的手回应他:“加油!”
小两口相偎相依的背影在晨光中渐行渐远。
(作者系四川省蓬溪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作者简介
李秋菊,四川省蓬溪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星星诗词》《子曰诗刊》《长白山诗词》《当代诗词》《诗词报》《中华诗教》《诗词家》《怀远诗词》《四川群文》《剑南文学》《嘉陵江》《东方散文》《川中文学》《文化遂宁》《遂宁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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