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下的团年饭

郭明庭

二月二，龙抬头。

不经意间，正月过完了。按照惯例，每年春节期间请弟兄姊妹一起吃顿团年饭的计划，在今年疫情泛滥的情境下落空了，心里是无以言表的难受。

我们家原本来自一个偏远的乡旮旯，离集镇十余公里。现在的年轻人，养一两个孩子，为孩子生活、教育，叫苦连天，恐怕更不敢想象在上一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资畸形紧缺状态下，一对农村夫妇是怎样养育7个儿女长大的。7个啊，养大成人，教育成人。小时候听母亲说：“再苦再累，也要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支撑门户，顶起这书香门户的责任。至于以后怎么样，看他们各自修德了，‘公修公德，私俢私德，不修不得’。”上个世纪70年代，曾经担任过10年乡长的母亲，思想是多么的前卫。

7个儿女在父母的翼翅下，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都长大且成家了。儿女们没想到的是，19年前母亲抛下她最牵挂的儿女们走了，突发的心肌梗塞带着她匆匆地走了。临走时她没有对儿女留下任何一句交代，哪怕是一个字的交代也没有。父亲却郑重地转达了母亲生前的希望：“你妈总是说，她死在我前面好，要不，大小7个，一旦扯筋撩皮，她可管不了；我在，不听还可以捶你们。”母亲的心里，儿女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孩子。事实上，在母亲去世后的日子里，家里时不时地发出不和谐的声音。这些声音，在父亲的强力干涉下，虽然微弱，总是存在的。有一天，父亲病了，是那种从昏迷中醒来就完全失去生活能力的脑血管梗塞。父亲的骤然患病，大家都慌了神，也使大家从分辨你强我弱中，把所有精力转移到对父亲的治疗、护理上。“百善孝为先”，父亲重病面前，有钱的出钱，有时间的出时间，当节假日大家相聚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儿女辈、孙子辈、重孙辈，其乐融融，不能言语的父亲，只有这时才会露出少有的笑容，一生为儿女操劳的父亲刻满沧桑的脸上，表现出意想不到的喜悦。“家和万事兴”，我们能读懂那笑容所蕴含的深意，摒弃了前嫌。空前的齐心协力，也没能挽救父亲的生命，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父母在，家在。每年过年时，以父母为中心的团聚将不复存在。在今后，分散在不同地区的弟兄姊妹会怎么样？

哥是家里的老大，也是家庭的精神支柱，召集大家在一起：“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走后，人生只剩下归途。今后，工作上各自努力，生活上相互帮衬，家庭、社会责任要有担当，做人要多与人为善，‘多栽花，少栽刺’。除父亲祭日外，两个时间点大家尽量到场，凝聚一下兄弟姊妹的心。一是大家的生日，一是过年的时间，在一起吃一顿饭，喝一次酒，和父母在时一样，不铺张，不浪费。代代相传的勤耕苦读、孝悌友爱、为人正直的家庭风气不能断，爷爷、父母苦心构建的家不能散。从我做起，余下的，看你们自己。”

哥以这样的方式为家风的传承、家庭的生存定下了调子。一个提议，无论想象多么美好，实践起来都有困难。一家人工作、生活的地点假如以一座城市为中心，这个提议实施就容易多了。事实上，爸妈7个儿女，组成了7个家庭，分散在剑阁、绵阳、成都、北京；工作形式也不同，有科研工作者、有公务员、有教师、有自主创业老板、有一技之长的农民工；正是因为不同的岗位、不同的职业、不同的休假时间，一大家人相聚一起才有了除春节外的不确定性。所以，春节的团聚才在我们家有如此的重要。每年除夕带着孩子们回家祭祖，在祠堂焚香烧纸，讲述先祖创业的艰难；在父母长辈坟茔前叩拜，缅怀亲人，牢记恩情。然后从弟儿家的年夜饭开始，轮着挨家走走，聊一聊一年的工作、生活，总结一年的工作业绩，谈一谈来年的打算。吃饭前，各司其职，能者多劳；饭桌上，小辈的敬酒，言语恳切，家风淳朴；兄妹间敬酒，彼此祝愿，真情互勉。

2020年的春节，却发生了意外。除夕前一天带儿孙回家，拟定和哥在老家小住数日，刚在妹家吃过晚饭，儿子接到临时的加班通知，只得返程回到绵阳。原来，一场以武汉为中心爆发的新型冠状肺炎，迅速在全国蔓延开来，党员干部下沉一线防控。一时间，关于全民抗击新冠疫情的阻击战全面打响了：全国禁足，宅家防护，禁止以任何形式聚集、聚会、聚餐；武汉封城，小区封门，农村封路；无数的医务人员、解放军战士奔赴湖北，驰援武汉；作为公务员的家庭成员也不例外，站位到自己的岗位；我们，在国家灾难面前，自然地不给国家添乱，过起了“宅家”生活。

原计划的春节团年聚会搁浅了，每天收看新闻，登录学习强国，了解疫情动态，期盼疫情早点过去，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在春节假期结束前完成心愿。肆虐的疫情却在继续泛滥，学生上学、工人复工被迫延期。电话里时时关注兄妹间的生活，时时关注亲友间的身体状况，却不能相见。

宅家而居，买菜做饭，辅导孙子线上学习，课外阅读，写点随笔，如此简单的循环，时时涌上心头的是几年前定下的团年饭的承诺。

疫情防护日复一日，即使宅家，春天依然如期而至：气温回升，窗下树枝长出了新芽，河岸青青的柳条随风飘荡。“春江水暖鸭先知”，涪江，黄鸭在水中嬉戏、滑翔。“儿童不知春何在，只拣游人多处行。”涪江两岸，昔日游人如织，儿童成群的景象不复存在，这个春天显得冷冷清清。朋友、同事在朋友圈发出拍摄的图片，洁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金黄的油菜花，绽放的花朵，你是否了解宅居的枯燥？钓友相约的电话，勾起对自由生活的渴望。足不出户，聆听鸟雀的鸣叫，倚窗而望，感受和煦的春风拂面，内心在苦苦追问，何时解禁，携家人与春天撞个满怀？

宅家而居，算来已一月有余，相对这平静的生活，有多少战斗在抗击一线的医护人员在为我们负重前行：钟南山、李兰娟……听党的话，不做疫情的受害者，更不能做疫情的传播者，不做危害社会的祸害者。“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突然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切的理解：不要晒你的钱，到了医院，钱都不值钱；不要晒你的工作，倒下了，无数人会比你做得更出色；不要晒你的房子，你走了，那就是在为别人作嫁衣裳；唯一可以炫耀的事，只有你的健康。因此，我们平安宅家，已经是幸福满满。

但二月二到了，正月也已过完。念念不忘的是，疫情何时结束，相约兄弟姊妹及小辈们，补上这2020年的春节欠下的团年饭，长幼相聚，把酒言欢，传承家风？

父亲生前说：“我走后，家不能散！”

是的，家不能散！

（作者单位：四川省剑阁县龙江小学）

作者简介

郭明庭，四川省剑阁县龙江小学教师，广元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十佳教育阅读推广人”，曾获得四川省“最美家庭”“文明家庭”荣誉。围绕立德树人教育宗旨，积极参加教育教学改革，推广深度阅读教学和优良家风传承，课题研究成果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