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振

《光明日报》( 2024年12月08日 05版)

国家博物馆展出的《论语玉烛》银酒令筹。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中国文字博物馆展出的谜语书。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图1

【汉字与民俗】

汉字与民俗关系密切,汉字游戏是这种关系的一种生动体现。它们既承载了丰富的民俗文化内涵,又反映了汉字在民俗中的多元表现和特殊作用,包括汉字的娱乐功能和普及教育作用。汉字游戏融知识性与趣味性于一体,不仅是娱乐的方式,更是文化传承和社会互动的载体,不断丰富着中华民俗的内容与形式。通过汉字游戏,人们在游乐之中掌握了汉字的形体、结构、意义、读音等知识,可以更好地了解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汉字是民俗游戏的重要载体

汉字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是中华民俗游戏的重要载体。汉字本身蕴含丰富的信息,包括字形、字音、字义等。当人们物质生活逐渐富足,需要丰富精神生活的时候,就从汉字入手,利用汉字的形、音、义等要素制作各式各样的游戏,反复把玩、赏味,享受精神的愉悦与满足。

以汉字的形体结构为手段创作的汉字游戏种类最多,字形的描摹、分合、变异皆可拿来制作汉字游戏,比如,字谜就大多是利用字形来创制的。“部位相反——打一字”,“部”字的“位(置)相反”,即左右偏旁进行位置调换,谜底即“陪”字。“玉皇顶——打一字”,取玉、皇二字上部的一、白,构成“百”字,即是谜底。对联也有因分合字形而作成的,如“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巧妙地利用了“柴、出、烟、多”四个字在字形上的构件组合关系。汉字形体包括笔画、构件、整字等层次,汉字的结构方式多种多样,汉字形体的描摹、分合往往成为创制民俗游戏的重要手段。

利用字形变异制成的汉字游戏主要有神智体诗,比如,苏轼所作的《晚眺》:“(长)亭(短)景(无人)画,老(大)(横)拖(瘦)竹筇。(回)首(断)云(斜日)暮,(曲)江(倒)蘸(侧山)峰。”括号外的字是作者所写,括号中的“长、短、无人、大、横、瘦”等字是作者通过将字符的形体拉长、缩短、放大、横写、变窄拉长,或去掉构件的中心部分等表达出的意义,将括号内外的字合在一起,才能完整地读出该诗。这首诗构思新奇,初看似乎在打谜语,细品则由衷佩服作者的精妙设计,有启人神智之效果,难怪称之为“神智体诗”。南宋桑世昌《回文类聚》载,自认为颇有诗才的辽国使者赋诗挑衅宋朝,苏轼轻描淡写地说“赋诗易事也,观诗难事耳”,于是写下这首由特殊字形组成的诗,难住了狂妄的辽国使者。

汉字系统中同音(音近)字多,一字可有多个读音,因而,字音在制作民俗游戏时也有很重要的作用。例如,“盘庚——打一字”,“庚”与“根”音近,“盘”的“根”部,即“皿”字。民国时期,赵元任作《施氏食狮史》和《“漪姨”的故事》,全文均用同音字,通过游戏形式,说明汉字具有区别汉语同音词的功用。有家豆芽店贴出一副对联,上联是“长长长长长长长”,下联是“长长长长长长长”,横批“长长长长”。豆芽店的生意本来不好,贴上这副对联以后,人们争相围观,试图正确解读对联,豆芽店的生意就变得好起来了。这副对联的奇特之处在于用了18个“长”字,猛地一看,似乎不像对联,读起来无从下手,但开动脑筋,利用一字多音知识,就能找出正确读法。比如,上联读为“chánɡzhǎnɡ chánɡzhǎnɡ chánɡchánɡzhǎnɡ”,下联读为“zhǎnɡchánɡ zhǎnɡchánɡ zhǎnɡzhǎnɡchánɡ”,横批读为“chánɡzhǎnɡ zhǎnɡchánɡ”。传说写这副对联的是才子唐伯虎,也有说是才子徐渭,还有说是不知名的教书先生,不管主人公是谁,其中蕴含的巧思妙想让人叫绝。汉语中的同一个意义可以用不同的字词表达,因而字义也可以用来制作汉字游戏。如“一张弓——打一字”,“一张”即“单”,“单”与“弓”组成“弹”字,即是谜底。

汉字游戏展现了汉字的独特美感,人们对智慧的仰慕促使人们自发创造、广泛传播,不断扩大汉字游戏的影响,也不断拓展汉字的娱乐功能。

汉字游戏多种多样

汉字的娱乐功能主要通过汉字游戏来体现。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汉字游戏的种类逐渐增多,大家熟知的字谜、字联、字诗等,分别为谜语、对联、诗歌中的一个门类,以其独特的魅力引人入胜,并发展出诸多细分形式。

根据制作方式,字谜可分为象形谜、合成谜、增损谜、包含谜、离合谜、谐音谜、会意谜等种类;字联可分为拆字联、同旁联、回文联、五行偏旁联、同字异音联、异字同音联、字谜联等种类;字诗有离合诗、拆字诗、神智体诗、联边诗、回文诗、连环诗诸种。这些游戏形式本栏目其他文章有论及,此不赘述。

此外,酒令中的文字令,也是汉字民俗现象。宴饮时用文字令助兴,高雅别致,有不少佳话流传至今。比如,黄庭坚所作拆字令:“虱去(见图1)为䖝,添几却是風,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将拆字方法融入令句中,一时座中无人应对。后来苏东坡听说了,立即作令:“江去水为工,添糸即是紅。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才思过人,让人赞叹。

古代文人还有字谑的雅好,即利用汉字形体的分合、改换汉字偏旁等方法,使一字变多字,用以戏谑、调侃人的姓名。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记载了吕扩与谢晖互嘲的话:“吕扩无才终入广,谢晖不日便充军。”就是拿对方的名字“扩”和“晖”拆分后进行戏弄。这样的文字游戏要把握分寸,避免引起对方的不适而产生矛盾。

此外,使用特定的载体制作汉字游戏,比如,印章字谜、灯谜等,也都丰富了汉字民俗游戏的呈现形式。

学理依据和教育作用

以汉字为载体的民俗游戏形式多样,既扩展了汉字的娱乐功能,又丰富了中华民俗的内容和形式。汉字游戏不同于一般的动作或活动游戏,它必须跟汉字的属性相关,必须有学理的支撑。

汉字本身是形、音、义三位一体的,在应用中具有多形多体、一字多音、异字同音、一词多义等丰富特性。这些特性使汉字可以通过形体离合、结构变化、多音谐音以及改变阅读顺序等多种方式,为语言表达、信息传播和艺术创作提供灵感,巧妙融合语言文字与游戏娱乐于一体,让人们在愉悦身心的同时,也能领略汉字的无穷魅力。

因此,汉字游戏不只是游戏,可以在游戏中通过对字形、字音、字义的巧妙利用而达到认识汉字属性、掌握汉字功用的教育目的。例如,汉字的形体结构复杂,大多数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构件组合而成的合体字。那么,汉字有哪些构件?不同的偏旁、部首能够组合成哪些字?在汉字识字教学中可以融入汉字游戏,帮助学习者理解和掌握上述问题。例如,通过加减或替换偏旁来组构新字的练习,就可以设计成游戏形式,不仅能让学生体验汉字的丰富内涵和变幻无穷的特点,还能锻炼学生的思维能力和创新能力。

汉字游戏也可以跟艺术欣赏和文化体悟结合起来。汉字字体的发展历程如同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从甲骨文、金文、篆书、隶书,到楷书、行书、草书,汉字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演进和发展,见证了中华文明的灿烂与辉煌。不同书体的字形各具美感,书法家们在书法创作过程中,通过对汉字结构的巧妙处理,使作品散发出独特的艺术魅力,为观者带来了愉悦的享受,其中就有汉字游戏的成分。汉字的字义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一个字就是一部文化史”。汉字的历史、典故、成语等文化元素,被人们巧妙运用,使文字游戏、动漫动画、文学创作、艺术设计、广告创意等呈现出丰富的文化内涵,让人们在娱乐中了解和学习中华文化。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关注汉字的娱乐功能,各种各样有趣的汉字活动应运而生。比如,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汉字文化园”“汉字体验馆”“汉字游艺厅”等,还有“汉字听写大赛”“汉字谜语大赛”“诗词大会”“中国地名大会”,等等。

伴随社会历史的不断发展,汉字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广,其功能也逐步扩展深化。基于其独特要素和文化内涵,众多寓教于乐的汉字游戏应运而生,汉字已经成为民俗游戏的重要源泉和媒介。这些民俗游戏既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也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文化思想。

(作者:牛振,系郑州大学古文字与华夏文明传承创新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