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文学】王怀林 ‖ 《寻找康巴》第三章 康巴汉子——中国的西部牛仔们(九):朝圣部落——藏族“吉普赛人”的故事
我向你走来
捧着一颗真心
我向你走来
沐着一路风尘
啊,真心
啊,风尘
芸芸众生芸芸心
人人心中有真神
不是真神不显圣
只怕是半心半意的人……
——藏族歌曲《朝圣的路》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我们想要追寻的。它可以是一种文化,一种境界,也可以是一种感觉。总之,它似乎离我们很远,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强烈地诱惑我们,牵引着我们,让我们追寻着它。
对藏人来说,他们追求宗教的修行和解脱。西藏的宗教,可以说有两种,一种是僧侣的宗教,一种是百姓的宗教。前者深奥无比,非凡人所能了解;而后者则简单得多,与西藏的自然和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其中环境的重压和恐惧是产生宗教意识的重要来源。
为什么藏传佛教能在世界独树一帜,为什么同是从印度传入的佛教在西藏就变得那么沉重和森严:它的阴森恐怖的法器和仪轨(如用少女腿骨做的法号和用人体器官参与法事活动),令人印象深刻的苦修(如米拉日巴的山洞修行)和将人类潜能推至极限的磕长头朝圣,以及信教人数的众多和宗教的无处不在等,为什么独独产生于青藏高原这块地方?我们不能不从自然环境中去找原因。
大自然在西藏高原显露出的威力,比在低地平原大得多,而封闭险恶的自然环境显然不可能产生足够规模的人类社会,人只能以极小的群体面对浩大狂暴的自然和天地的严酷,生存的艰难和人心的寂寞都远胜其他。在世世代代经历的灵与肉的磨难面前,深刻的恐惧会毫无阻难地渗透进每个人的灵魂,由恐惧而生敬畏,由敬畏而升华出神灵鬼怪的图腾。
藏学家图齐说:“西藏人生活在一种惶惶不安的焦虑之中,每次身体或心灵的纷乱、每次疾病、每次不安全或危险的处境,都鼓励他狂热地追寻这些事件的原因以及避免这一切的办法。”这种以恐惧为基础的构造也反映到西藏的世俗生活中,尽管西藏作为佛国慈悲盛行,但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对犯罪的惩罚常常极为残暴,比如前述赤松德赞为推行的“教法”,谁斜视僧侣竟然要被挖掉眼睛!这与大部分人理解的宗教精神相距甚远。但是放到这一特殊的地理环境也就不难理解了。
正是出于对恐惧的膜拜与服从,西藏宗教培养了受苦与审美之间的复杂联系,把公正、天理与强大,威严和恐怖联系在一起,延伸到社会生活方面,表现为对专制的服从、对受苦的忍耐、对胜者的尊重和对敌人的残酷等。而越是自然环境严酷和没有安全感的地方,这种宗教精神就愈其鲜明。
康区的高山深谷、康区离“圣地”拉萨的遥远使这里成为源源不断地产生信徒、并出现也许是藏区最大“朝圣部落”的地方也就不足为奇了。
康巴人是最喜欢朝圣的一群人。据《西藏昌都》编写组在昌都近年调查:绝大多数信徒希望在一生中至少到拉萨朝佛一次,否则死不瞑目。
在川藏公路沿线,在那荒僻的山间小路上,常年行进着朝圣的人群。他们的人数有多有少,多的浩浩荡荡一行车队,少的一人踽踽而行;他们的交通工具有包车的,有搭便车的,有步行的;更有三三两两磕长头的在山谷间一步一步缓缓前行的——构成了一条奇异的风景线。
他们的成分和动机也各异:有僧人作为苦行方式修行的,有替亲人的病痛消灾的,有为自己还愿的,有去拉萨朝圣的,甚至也有作为旅行观光的。有一首诗是这样描写那浩浩荡荡的朝圣队伍的:
大人和孩子,满头发辫的姑娘
富丽堂皇的少妇纷纷走出家门
连同那些拄着拐杖的老人
意外的力量使他们神采奕奕
——刘志华《朝圣者的季节》
朝圣队伍中,最为壮观的当然是磕长头了。
磕长头据说起源于康区。传说有一位佛教大师,他一生为了苦钻佛教教义,未能照顾好母亲,母亲去世后他感到很内疚,因母亲在世时没有报答养育之恩,于是他决定从自家门口背着母亲的遗体前往拉萨朝拜。朝圣路遥遥,他每次把母亲的遗体背放在百步之远,然后回到原处向着母亲磕长头,以此报恩。由于路途遥远,他用了三年三月又三天的时间才抵达拉萨。——由于该种朝圣方式不仅需要虔诚的信念,还需要坚强的毅力,人们于是认为可以积累更多的功德,从此,藏区出现了康巴话称为“江恰夏”的磕长头朝圣方式,并蔓延藏区。
这种磕法准确地讲叫三步一身,意指走三步磕一个等身长头。每天自上路起,只准念经,不准说话,遇到非讲不可的时候,要先念经请求宽恕。途中遇河,要目测河距,涉水而过后补磕。下山时因有惯性,也不能占便宜,下了山要补磕相应距离。雪山上雪太深实在无法磕头,要用绳子丈量后补上……
每天的磕头有一定程序。早饭后步行到昨天结束的地方,合掌诵祈祷经,傍晚结束时,要向东南西北四方磕头,以拜见此地诸位神灵:向来的方向磕三个头,以答谢一路神灵与万物,为我提供必须的水与火;向前方再磕三个头,告示明天我将打扰的地方神;最后向前方鞠躬三次,不尽的感谢与祝福尽在其中。
但我们相信,康巴人的朝佛并不全是那样的沉重,特别是在当代,已经赋予更丰富的内容。笔者曾经观察,在一批朝圣队伍中,负责后勤供应的往往占多数,他们在陪伴磕头伙伴的过程中,有较多的时间来领略山川的壮美和沿途的风物,无疑也带上旅游观光的色彩。即使那些独自或结伴磕头而行的,也往往表情轻松,慢条斯理,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不时有藏族同胞出于对他们的钦佩,上前发放一些布施,然后大家就轻松地聊上一阵。
我想朝圣部落的源源西行,除了他们的虔诚信仰外,是否还有走出大山的愿望和喜欢迁徙的羌人祖先那躁动不安的血液在身上潜滋暗长?
一首藏族古歌将这样的行为写得美丽而浪漫,我认为那一定是康巴人的作品:
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量过来的,
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数过来的,
陡峭的山崖我像梯子一样攀上,
平坦的草原我像读经书一样掀过……
康巴藏族作家扎西达娃称康巴人是西藏的“吉卜赛人”:他们活得自由而又痛苦,潇洒而又固执,千百年沿袭下来的集体无意识,使得他们在流浪的路上永不停息、苦苦寻找并游走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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