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常常向人们开善意的玩笑。今天，当人们谈论康巴人，总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到英武骠悍的康巴汉子身上，殊不知，仅仅在1300年前的这同一片大地上，这里的男人却正在女人的统治下低眉顺眼、唯唯喏喏呢。

人们从中国名著《西游记》中看到唐僧西天取经途中遇到的“女儿国”，总以为是编写的神话故事，实际上，在隋唐时期，汉文史籍中却有许多关于“女儿国”的真实记载，他们的位置就在今天的康区一带，而且地域辽阔，影响巨大，这在世界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那就是——东女国，西女国。

86版《西游记》剧照（图片来自网络）

 苏毗，这个以开国女王名字命名的邦国（因为中原人看它在另一个女国的西面，为便于区分，又叫她西女国）。苏毗的原始居住地在囊曲河流域（今青海玉树及川西北一带），后逐渐向拉萨河流域扩展，形成东与今四川西部和昌都地区相接，北至突厥，西南在玛旁雍湖与象雄相邻，南方与雅隆悉补野部相接的广阔地域，在公元6世纪，是与雅隆、象雄三大部落联盟三足鼎立的强大部落。  

拉萨河（戴玉华 摄，图片来自网络）

在雅隆部落达日年色赞普当政时，利用苏毗内部大小女王之间的矛盾，策动苏毗的一些贵族反叛，然后里应外合，将苏毗分割。苏毗的第一次被征服，大大增加了吐蕃的势力，成为吐蕃武力扩张的得力工具，在河陇、西域一带的屡次征战中苏毗也成为吐蕃的后方大基地，即所谓“吐蕃举国强援，军粮马匹，半出其中”。

唐朝与吐蕃形势图（图片来自网络）

但苏毗是一个极有凝聚力和战斗力的邦国，在第一次被肢解后，各小宗独立意识仍然较强，在松赞干布时代她们又组织旧部多次公开叛离。

苏毗当时有三万余户，由大女王和小女王共同执掌国家政权，实行王位终身制，并被家族垄断。苏毗国的社会生活中，统以性别划线：女尊男卑，女人高高在上，享有许多特权，如不纳税等，而男人们则窝窝囊囊，既无政治权利，又无社会地位，只能被派遣外出征战和干些打猎、种田这样的“粗活”，连女王的丈夫也只能干些家务事。史载：“女王之夫，号曰金聚，不知政事”，有人考证，“金聚”就是“家里人”的意思。但女人们仍然将国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她们善于用国内的盐去和别国做生意，换回许多商品，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印度。外交上，也许她们发挥妇女善于辞令的优势，和唐王朝建立了外交关系，奇怪的是早就主张男尊女卑的唐王朝并未予以歧视，反而大加“优抚”——也许是西女国的男人们专心专意将国土守护得较好而又路途遥远的缘故。这种国泰民安的局面后来被吐蕃的铁骑所征服。

唐太宗接见吐蕃使者（图片来自网络）

松赞干布看来有些大男子主义：为什么一个国家要以女人的名字来命名呢？于是他将国号苏毗改为孙波，而且将那些能干的女人们一部分收入后宫，一部分赏给手下大将为奴。但女儿国的女人们哪能轻易忘掉这奇耻大辱，她们将自己的愤怒深深地埋进心里，传之后人，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在吐蕃王朝到松赞干布后的第八任赞普赤德祖赞时，由于他采取强硬措施推行佛教（规定用目光斜视僧侣就要被挖掉眼珠），引起民众的反对，她们认为时机来到，潜藏的怒火终于喷发，——女王的后裔，当时吐蕃后宫中的女人在赤祖德赞因喝醉了酒正在花园里酣睡时将其杀死，并组织宫廷政变，企图推翻吐蕃，以报灭国为奴之仇。起义失败，她们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有两千多人被杀，辉煌一时的苏毗女国就这样在历史中彻底消失了，但她们的复仇火焰肯定让那些吐蕃汉子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雕像（图片来自网络）

 东女国，据史料记载，东与茂州、党项接，东南与雅州接，南部是白狼羌，国土广大，包括今康区甘孜、阿坝西部、昌都东部的大部分地区，国都在康延川（今昌都一带）。其基本情况上文已述。与西女国相比，看来东女国的男子地位有所提高，如可以为“外官”，在耕作和作战中已开始占据主导作用。但“女尊男卑”仍是绝对的，而且，东女国的国王看来个性强悍：如大量聚敛财富，实行人殉等。后来吐蕃大军入侵，东女国包括女王的一部分投奔了唐王朝。唐王朝封了一块小地方给她，但条件是由女王的儿子掌权——既然寄人篱下，何况是将政权给自己的儿子，于是没有发生向西女国那样激烈的冲突，东女国遂被唐朝的大一统格局所渐渐同化。

藏族女孩（图片来自网络）

也许是两个女国毗邻的缘故，其风俗颇多相似之处。如“女尊男卑”；都盛行鸟卜之俗。所谓鸟卜，就是由巫师举行祭祀仪式后，召唤一支鸟飞到巫师手上，将鸟肚子破开，若里面发现是粟米，则预示将有丰年，若发现的是沙石，可能就有灾祸来临了。另外她们还擅长修建高大的碉房；男女都喜欢以彩色颜料涂面（也许是女人喜爱化妆的天性使然，而男人则不得不从）；崇拜树神和战神等。

藏族特色建筑——碉房（图片来源：古建中国网）

 现在我们知道，社会生活中以女性为主是处于氏族社会早期的母系氏族社会时期的特征，两个女王共同执政也是世界上曾出现过的“双头军事首长”制的遗留。但女国已迥异于氏族社会，已是有着政权组织、军队等强大国家机器的女权国家，而且是在附近地区（中原或吐蕃）早已脱离母系社会数千年之后，这在全世界也是个令人惊奇的奇特现象——也许又是横断山的高山深谷使然？

横断山（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藏传佛教垄断康区，对这场彻底的“女权运动”进行了“反攻倒算”。因为佛教是最重男轻女的，在宗教意识形态上，认为妇女是“不洁之物”，不能参加宗教活动。但直到如今，康区社会中的“夫权”问题并不特别突出，比如藏族家庭中，“从夫居”和“从妇居”都是较普遍的，在从妇居的家庭中，妇女同等享有继承权。而其他民族从妇居是很少的，有也会受到歧视。同时，妇女在社会交往中虽有不及男子的方面，但大致男女平等。另外，在恋爱婚姻上，青年男子也是平等自由的，有一夫多妻，也有一妻多夫，女子并不受制于男子，生儿育女也没有重男轻女的习俗等，这固然与男子出家较多，妇女在生产生活中地位相应提高有关，但不可否认，历史上存在时间较久的女权国家的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

嘎达山风景区是古东女国和青藏高原上最古老的原始宗教——苯波教圣地（图片来自网络）

今天，在云南西北部的泸沽湖周围，还有一个“女儿国”在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几百万年以前，横断山地壳运动使金沙江畔一个群山环抱的高原盆地中央裂开下陷而集水成一个很深的湖泊，因湖的形状象一个曲水葫芦，故名泸沽湖，摩梭语称“黑纳米”，意为“母亲的湖”。映入湖中的狮山是那么的明净和一尘不染，清澈透明，充满仙境般的诗情画意，美丽的摩梭姑娘荡一叶轻舟在白云蓝天之间，歌声流过清平如镜的湖面，那里的美真是难以用语言描述。泸沽湖不仅是一个美丽的高原湖泊，它还是一个梦幻，摩梭社会奇异的文化和风俗为这人间仙境般的泸沽湖增加了亮丽的色彩。

泸沽湖（图片来自网络）

摩梭人一般身材高大，体格魁伟，面貌迷人，他们没有丽江纳西人那种因婚姻不自由而产生情死的悲剧。“阿夏”是摩梭古语，意为亲密的情侣，摩梭人的阿夏婚姻是男儿不娶，女儿不嫁，暮合晨离，聚散自由，这种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要求男子要有智慧、才干和健美的体魄，女子要有美丽的容貌和优秀的品德。经过多年的优胜劣汰，使这里的男女都高大俊美，母系大家庭内部和睦温馨，社会没有偷盗和暴力犯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摩梭人（图片来自网络）

 今天我们考察摩梭人的社会形态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女权国家，而是一个带有浓厚母系社会色彩的梦幻般美丽的氏族部落。上文已述，中国西南部的少数民族，多为西北南下的古羌人后裔。现代民族学家已证实，摩梭是南迁的古羌人的一个支系，与纳西在文化上有很深的渊源，纳西语与摩梭语和彝语有关联。

这让我们禁不住产生联想：当吐蕃铁骑攻入女国，一部分女国的子民们沿着横断山脉经过漫长的迁徙，最后停留在这美丽的泸沽湖边。当时东女国的国王已附唐，东女国人保留了女国的以女性为主的习俗，但未建立起强大的政权。进入20世纪，她们终于走出深山，一展她们美丽的姿颜……

摩梭人（图片来自网络）

 泸沽湖的摩梭人是否是康区女国的流散后裔？这还待专家们的证实。但我们仍不禁要想：如果时光倒流，松赞干布出于“怜香惜玉”未攻打女国，或者女国的位置靠南些，进入更深的横断山峡谷得以独存，经过一千多年演变，今天走向世界的她们该是什么样子呢？“巾帼”与“须眉”的胜负之数，恐怕是一个异常热闹和对人类行为方式影响重大的话题，因为男权国家毕竟“唯我独尊”了几千年！

唯一遗憾的恐怕是：我们将没有今天的康巴汉子了。

来源：《寻找康巴》（王怀林著），2000年10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2004年8月四川出版集团四川人民出版社第2版，2010年4月四川出版集团四川人民出版社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