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二章

田闻一

望海亭前的感动

去海口,不能不去西海岸。

那天,我们去到西海岸的最佳观景地——观海亭时,薄暮冥冥,天有点阴,游人寥寥,却别有洞天。放眼望去,海天之间,一艘艘蓝白相间的大海轮穿梭来往,这就是有名的琼州海峡。伸伸缩缩的浪花,在金屑似的沙滩上跳起雪白的舞蹈。

琼州海峡(图片来源:海南头条)

看一个景物时间久了,难免是要疲倦的。我把目光往回拉,这才注意到,矗立岸边的赭黄色的望海亭前,有一男一女两个做生意的中年人,分别守着一辆三轮板车,男的卖椰子,女的卖烤红薯,也不吆喝,静静的。

海口盛产椰子,绰号椰城。我上去问汉子:“椰子多少钱一个?”“7元。”这中年男人精瘦,皮肤黝黑,眼窝很深,极具海南男人特征。我说买一个。见他从车上众多的椰子中顺手拿起一个时,我却偏不要,将手一指说,“我要那个。”汉子笑了,用一口海南普通话,很诙谐地说:“老师眼睛有毒!你选的是金椰子,是我这堆椰子中唯一的一个,要贵些,12元。”

其实我哪会选?我是歪打正着。经他这一说,我才注意到,我随意挑选的这个椰子,颜色略带金黄,个要大一些。

我高兴地点点头,说:“好,好!”汉子却只收我7元,说是“你老师一个外地人,能从众多的椰子中认出这个金椰子不简单,也有缘。”

我觉出来,这个外貌一般的中年汉子,显然是读过些书的,说话做事,有规有矩,有板有眼,有条有理。他如庖丁解牛,用那只干瘦的手,操起略显沉重的砍刀,三五下将金椰子砍好,当头部分,露出一方小小的白膜,将两根吸管穿透白膜,将金椰子递到我手中;果然汁多香甜,我们两人将椰汁喝完,差点涨破肚皮。汉子却又主动将空了的椰子接过去,将里面一层雪白的嫩香的椰肉掏出来让我们吃,让我们眼界大开,增长了知识。

我们接着买了妇人的烤红薯吃。个都不大,又绵又甜,香,好吃,也是7元钱一斤,我们花14元钱就吃饱喝足,不由感叹,现在哪里去找这样价廉物美的小吃!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沉。只见万千条金蛇似的光波,在光线略显暗淡的海中穿梭游弋,景色极美。触景思情,不由想起中学时代学过的范仲淹名篇《岳阳楼记》,至今尚能记忆。我们不禁背诵起来:“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就在我们陶醉其间时,卖椰子的汉子却不无紧张地在那边站起来,大声提示我们:“注意自己的包包啊!”

这不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么?周遭就我们四个人,哪来的小偷?

汉子看我们不理,急了,干脆跑过来,给我们示范:他把他那精瘦的身子,紧贴在我们坐下的石壁上;尽量隐蔽,好像一条阴险的游蛇,一边悄悄朝前游动,一边对我们解释:“天气好时,来这个地方观景的人很多,良莠不齐;就有小偷,趁你们外地人不注意……”说时突然站起身来,谈虎色变地做出一个抢包的姿势,说:“小偷把你们外地人的包包这样一抢,飞一般跑了,你们是无论如何追不上的……”这才让我们醒悟过来,警觉起来,把包包抓在手中,感到后怕,对他充满感激。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走了。临走,汉子又将我们的垃圾袋主动要过去,说是顺便拿去倒。我主动提出要给他一些钱,一是选了人家的金椰子,本身少给了5元钱:二是增添人家的服务内容:三是他的好心提醒……现在是商品社会,什么不说钱?私心以为,汉子是个小商人,他这样做,自然也有赚钱的考虑。却不意汉子很硬气,将头摇得泼浪鼓似的,有些生气似地说:“钱,谁不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师该给的钱都给了。老师这样就就是小看我了……”

就在我们相互坚持中,公共汽车来了。汉子让我们快上车,说:“快上车吧,这趟车少,不要误了。”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只好上了车。

不无留恋地回首望去时,夕阳完全沉入海中,辽阔壮美的西海岸以及海岸上那倏地灯火通明,像一束燃烧火炬似的望海亭,已渐行渐远,而时下人们口中的“草根”——那个给我印象很深的卖椰子的汉子,早已看不见了。然而,他在我眼中却是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三亚湾的歌声

两年未去三亚了,这次去,惊喜地觉出其间的变化。原先的三亚,虽然得天独厚,极具热带风情风采,却不繁华繁荣,不过初具大城市的雏形而已;现在眼前的三亚非同昨日,进步飞快,明显地成了一座濒临三亚湾的繁华大都市。有人将三亚说成是“东方的夏威夷”,不对,夏威夷我去过,夏威夷哪有三亚繁华。

但三亚也有内陆大城市的通病:越渐开阔繁华的通衢大街上,也是人如潮车如流,众多的公共汽车人满为患,随时出现堵车现象,几年前车还要等人的现象一去不复返了。车上,全国各地来人甚至世界各地来人比比皆是。这说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批人才正在向三亚流。

我住的酒店离三亚湾很近。从我住的楼上朝三亚湾眺望,公路那边,一片婆娑多姿的椰林之后,是一片金屑似的绵绵海滩;海滩之后就是一匹硕大的蓝色绸缎铺向望不到头的远方的三亚湾,这是一幅很美的油画。我特别喜欢的是夕阳西下,太阳下去了,月亮正在起来的时分。

这个时分,我总喜欢到公路对面的三亚湾去听歌。

在成都,我爱到人民公园听歌。人民会园里歌咏队众多,且不说还有众多的舞蹈队,这从一个方面反映出拥有2700万人口的大成都人才众多。

因为歌者太多而场地有限,人民公园管理方而,不得不给这些歌咏队排了轮子,让他们轮流歌唱,而且限制喝歌的音量。

我特别喜欢其中两个歌咏队:一个大都由退休的专业人员组成,另一个由部队退休专业人员组成,他们都很专业。这两个歌咏队两种风格,大体而言,部队刚健昂扬;地方歌咏队唱歌的题材广泛、活泼清新,好些队员一专多能。比如,地方队一个吹小号,叫刘小号的,有歌者唱新疆歌曲时,他都要下场伴舞。届时,刘小号将新疆民族服一穿,伴起舞来,一边用手拈起唇边翘起的两绺八字胡,一边扭动颈子,将头甩得泼浪鼓似的。最绝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珠子滴溜溜转,平添神韵。每当这时,周围的人们巴巴掌声轰地响起,气氛达到高潮。也是这个时候,那个善于组织、善于调动气氛的中年女士,总是不失时机、很得意地用成都话很幽默地来上这样一句“人家刘小号可是从专业团体下来的啊!”

就唱歌而言,三亚湾人才也多,但与成都不同。

首先,三亚湾很大,歌者想唱就唱,不受场地限制。其次,三亚湾的歌者都是自发的、随意的,即兴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大都年轻,大都专业;而且地域性很强。我发现,从他们唱的歌就可以判断他们来自何处;他们所唱的歌极具时代性、地域性、代表性。

三亚湾(图片来源:三亚市人民政府网)

比如一对青年男女,郎才女貌,他们就带一个音箱上阵,共用一个话筒,你唱了我唱,话筒在他们手中递来递去。

那天我去时,他们唱《春天的故事》。男的先唱,他将话筒一举,唱了起来,歌声带有磁性,音阶极准:“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划了一个圈”。话筒递到女的手中,女的接着深情地接着唱:“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我和周围的听众不禁受到强烈感染,情不自禁跟着他们唱起来:“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啊暖透了大江两岸,啊,中国……”一时,风弹琴,浪和声。我觉得整个三亚湾都在我们深情的歌声中回忆、陶醉。

春天的故事

音乐:

黑鸭子组合 - 伴你二十年Ⅰ

过后,我采访了他们,他们是一对夫妻,来自深圳。男的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女的毕业于沈阳音乐学院,早年双双去了深圳,他们在深圳相识相爱,共同经历了深圳如何由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渔村华丽转身,一跃而为一个举足轻重的特大城市。他们的言谈中充满了欣喜、感慨和对改革开放的赞美。

就在这样美纱的夜里,椰林婆娑起舞中,我听到那边传来的“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的歌声,不用说,唱这歌的是本地海南人……我还发现有俄国人在这里用俄语唱他们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天上有一轮皎皎的圆月,耳边是三亚湾不息的涛声和阵阵动人的歌声;眼前是漫卷开来倒映海中的万千道灯光,金蛇似晃动的灯光同天上无数的明星交相辉映,分不清哪是明灯哪是星星。在北国冬寒的日子里,我徘徊在祖国最南端温暖的三亚湾,听着这动人的歌声,也深深地感受着时代的律动,深深地沉醉其中。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田闻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巴金文学院连续三届创作员;著作甚丰,多篇多次获四川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配图:方志四川(除特别说明外,其余图片均由作者田闻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