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的见证
郭华
《光明日报》( 2022年03月18日 14版)
久闻齐会有棵大槐树,今天终于站在了它的树荫下。这是一棵历经700年风雨,仍枝繁叶茂、生意盎然的国槐。这是一棵被侵略者的炮弹拦腰打断,本已枯死,又奇迹般再生的国槐。这是一棵至今无法数清树干中到底留有多少颗子弹的国槐。
齐会村位于河北省河间市,河间古称瀛洲。
历史上有所谓燕云十六州,也叫幽云十六州。地处冀中平原腹地的瀛洲即是燕云十六州之一。从战国时期位于燕南赵北,到北宋时期扼守宋辽边界,再到元末明初的兵革互兴之地,河间经历了数不清的战争。其中,最为残酷的当数抗日战争。而齐会大槐树所见证的,是抗日战争期间冀中地区最为激烈的一场战役。
1939年1月,根据中共中央军委的决定,贺龙、关向应率八路军120师开进冀中,与刚刚成立的冀中军区协同作战,连续粉碎了日军的三次围攻。1939年4月20日,师部及所属各部转移到河间县东北坞家村、卧佛堂、齐会、郭官屯地区休整。就在这一天,驻沧县日军第27师团第3联队吉田大队800余人,连同伪军数十人,分乘50余辆汽车浩浩荡荡开进河间城。22日,又有80余辆大车的补给队随行,耀武扬威地向河间城北的三十里铺一带进犯,企图对齐会地区的八路军进行重点“扫荡”。
当吉田大队发现齐会村有我驻军时,立即展开部署,将716团第3营包围在村子里。23日上午9时,敌人在炮火掩护下,向齐会村发起攻击。进村的道路上有一座小桥,小桥失守后,村子中央最高处的大槐树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网前。我们的战士隐蔽在大槐树后向敌人射击,敌人的轻重武器也一起射向大槐树。树上留下了无数的弹痕,茂密的树叶都被打光了。一颗炮弹飞来,正好打在树干上,大槐树被拦腰打断。
战斗白热化,一个个八路军战士把鲜血洒在大槐树下,但他们毫不畏惧。巷战展开,9连连长曾祥望从日寇军官手中夺过一把战刀,一口气砍死3名敌人。敌人进攻受阻之后,居然丧心病狂地施放大量毒气弹。
大槐树见证了八路军的英雄气概,也见证了我们的胜利。由于3营拖住了进犯的日军,使贺龙师长完成了调集兵力围歼吉田大队的部署,战至最后,吉田大队仅40余人逃脱。
齐会歼灭战是八路军120师挺进冀中平原后的第一次歼灭战,也是八路军首次取得平原大量歼敌战斗的胜利。被誉为日军精锐之旅的吉田大队,是参与南京大屠杀的部队。齐会战斗毙伤其700多人,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打出了八路军的威风。中共中央发来贺电予以表彰。
战后,大槐树虽然只剩下半截残躯,但齐会的乡亲们依旧习惯到树旁相聚,津津乐道:“八路军是神兵,贺龙是真龙。”
大槐树还见证了一个外国人,如何“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他就是白求恩。战斗打响之前,贺龙师长本来让白求恩和自己在一起,但白求恩坚决要求靠前一点儿,因为“战士们需要我和他们在一起”。贺龙师长当即下令:告诉战士们,白求恩同志就在你们身旁,和你们一起战斗。全师上下情绪更加激昂。
战斗打响后,白求恩将“战地手术室”设在距离前线仅有五六里路的真武庙里。炮弹接二连三地在手术室附近爆炸,器械盘子里的手术器械被震得乱响,庙门口挂着的白布门帘也被炮火烧着了。白求恩仍然镇定地做着手术。齐会歼灭战打了三天三夜,白求恩连续工作69个小时,救治了115名伤员。今天,小小的真武庙已成为红色教育纪念地。
大槐树见证的不仅有炮火硝烟,还有人间正道。
在齐会战斗八路军参战部队的首长名单中,赫然写有独立第一旅旅长高士一、独立第二旅旅长魏大光的名字。
卢沟桥事变后,冀中地区一片混乱。树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有人形容当时的局面是“遍地司令”。有的拉起三五千人的队伍,有的拉起三五百人的队伍,有的只凑了三五个人也自称司令。高士一和魏大光就是这个时期涌现的“司令”,都有几千人的队伍。高士一人称“高四爷”,曾担任过国民政府河北省的河务委员,是知名乡绅。1937年10月,他与共产党员杨琪良、高万德共同组织起“人民自卫军第五路”。魏大光出生在河北霸县一户农民家庭,曾在天津当搬运工人,1938年3月组织起“华北人民抗日联军二十七支队”。这两个人出身不同,经历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一心一意跟了共产党。他们愿意接受八路军改编,毫无条件地服从共产党领导。在贺龙师长指挥下,他们共同参加了齐会战役,身先士卒,大槐树目睹了他们英勇的身姿。1942年独一旅奉命调到陕甘宁边区绥德县,接替三五九旅防务,担负起保卫边区、保卫党中央的光荣使命。西北解放后,高士一是接管西北交通系统的军代表,后担任国务院参事室参事等职。魏大光则于齐会战役之后不久,与日寇作战壮烈牺牲,年仅28岁。贺龙、关向应为他题写挽联,叶剑英发表悼念文章。2014年9月1日,他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名录。而与他们同时期的那些“司令”们,有的像他们一样跟着共产党有始有终,无愧人生;有的受不了八路军的约束,又离党而去,如流星陨落;有的拒绝接受党的领导,自生自灭;还有的当了汉奸,受到人民惩罚。百年以来中国大浪淘沙的历史有一个规律:跟定共产党,就走上了光明的道路。
大槐树见证了这一规律。
接近中午时分,大槐树下有几位村民在聊天,三五成群的孩子在嬉笑打闹。谁能想到80年前,这里的每一座房屋都是一座堡垒,每一道街巷都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呢?大槐树知道这一切,并年复一年地讲述给后人。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一圈圈端详着大槐树。被日寇炸断之后,大槐树第二年再未发芽,人们以为它死了。谁知转过年来,它又从根部萌发了新的枝条。齐会是一个400户人家的大村子,村子中央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一个细嫩的枝条成长起来谈何容易。但是,齐会的老老少少精心呵护着它,它的每一条叶脉里都浸透了乡亲们的期盼。仿佛是要刻意见证古老的民族从灾难中走向复兴,它又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再生的大槐树和被日寇拦腰打断的半截树干比肩而立,仿佛两棵连理树。村里的老人看到我们数树上有多少弹洞,告诉我们“数不清的。”死去80年的树桩,按道理说木头已经朽了,可用手敲击,仍然发出坚硬的声音。是国槐的品质本来如此呢,还是它和后来长出的新树实为一体,仍在延续着生命呢?
当年村中敌我双方反复争夺的小桥附近,如今建起了齐会战役纪念碑,有一个不算大但很整洁的广场。广场对面,是一座漂亮的二层村舍。
大街上到处可见村民的私家车,红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成为亮丽的点缀。
80多年前长眠地下的先烈们,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抚摸着大槐树苍劲的树干,在心中对先烈们说:大槐树作证,今天的齐会如你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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