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洲

《光明日报》( 2022年03月14日 12版)

庄严的转动

这一刻起,我才对地球的转动

有了更庄严的认识

就是这一刻,全世界的国旗下

我都看见轮椅在转动

他们进场了,带着人类的创伤与坚韧不拔

为历史所检阅

这些缓慢的庄严的轮椅

从明天开始,会在冰雪的赛道上,成为

闪电的辙印

当然,这是人类经常发生的体态:

意志,出现了残肢

由于无法预料的霹雳,由于生存的艰难,由于

断裂、坠落与坎坷

甚至,有时候,我们这个地球经线与纬线的交织

都会发出

猝不及防的电火花

但是,生命依旧完好如初,五环没有缺口

生长的爆发力,依旧绷圆了弓弦

所有的轮椅,都在发出行星的声音

风在看台上,卷起阵阵欢呼

此刻,北京再一次成为圆心

冰雪与手语,正随着势不可挡的转动,飞溅到

世界各地

我在电视机前站起,向“鸟巢”鼓掌

向全世界所有的眼睛、耳朵、喉咙、四肢鼓掌

北京将证明你们,都是健全的

颁奖台将证明你们,都是人类意志的

最新的海拔!

她仅用一只翅膀飞翔,却啄着了金牌

在贴着冰雪的飞翔中,你常能见到

只有一只翅膀的鸟儿

所以我在观看冬残奥会的时候,常会热泪盈眶

那不是鸟,那是涅槃之前的凤凰,也是

涅槃之后的凤凰

比如说,郭雨洁,她就是仅有一只翅膀的鸟

她左手先天残疾,但是

她追上了闪电

问题是,仅仅七年之前,她才第一次滑雪

而且据她说,第一次面对雪道之时

她双腿簌簌打抖

仅有一只翅膀的鸟,那就不是鸟,那绝对是

涅槃之前的凤凰

或者是,涅槃之后的凤凰

这一天迎面的狂风,如同巨大的白色火焰,从而

让她跃上冠军奖台的身姿,犹如

凤凰在火中的胜利舞蹈

就让我记住这次“冬季两项女子短距离站姿组”的赛事

记住一只单臂的闪电

记住这位冬残奥会中国代表团的旗手

再过几天,便是她18岁的生日

就让我记住郭雨洁的自信,她敢于用一只手

取过奥林匹克的冠军台,当作

自己18岁的起点

我也很愿意借给你一双眼睛

问题是我的胆魄不够,信心不够

我害怕迎面刺刀般的寒风,我害怕

雪道上雄鹰般的俯冲

虽说,我也很愿意借给你一双眼睛

好样的,英国的辛普森

比你大两岁的亲哥哥借给你一双眼睛

他飞在你前面,做你的引导员

你胸前的超级大回转冠军奖牌,就是他

鹰一样的金色的目光

好样的,比利时的女将勒邦

你的女儿借给你一双眼睛

她用自己锐利而年轻的目光,做成了

你57岁的方向

你抱住了女子全能视障组第5名的好成绩,就是

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所有视障的冬奥选手,我也很愿意借给你们一双眼睛

让你们听见并且看见坚硬的风

让你们在陡峭的赛道上,看见并且扑向

自己的勇猛与大无畏

让你们在起跑线上,就能目睹人类意志的胜利终点

问题是我的胆魄不够,信心不够

我完全当不了你们的引导员,而你们

才是我合格的引导员

通过你们的如此陡峭的黑暗,我才知道

什么叫作

真正的光明

小梦秋的三个发型

当然我说的就是这三个发型

麻花辫、桃心双马尾、大小辫子群

当然,她就是要把自己的自信、可爱、美丽,编织在

自己大脑的附近

这不是炫耀,这是宣言

谁能说,她的大脑从小就有残疾?

她摘取一金两银之时,就是用这样三种不同的发型

先后三次,面向世界,高昂起

她异乎常人的头颅

我不是说,她的残疾异乎常人,甚至

那病还有个可怕的名称:“小儿脑性瘫痪”

我是说,她站得比谁都高

而那一刻,更高的海拔,就是

她的漂亮的发型

我是说,她的宣言与旗帜异乎常人

无论是高山滑雪途中,还是在领奖台上,她的发型

都将中国舒展开来,将一个中国女孩子的

坚韧、不屈、憧憬、希望

以人类共同的名义,舒展开来

真好,麻花辫、桃心双马尾、大小辫子群

20岁的河北女孩张梦秋,就敢于这样

为自己的大脑,塑造

最为真实,也最为美丽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