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忠延 

《人民日报》( 2022年02月23日   第 20 版)

在我的家乡,山西临汾的农村,乡亲们喜欢把过大年说成:掀开岁月的红盖头。

掀开红盖头,那是娶新娘子才有的喜事。娶新娘子是成家立业的大事,是一个家庭的大喜事。你看吧,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间,新郎官、新娘子在欢笑,父母亲戚在欢笑,左邻右舍在欢笑。若用个词语来形容,那真是——喜盈门。

在农村里,过大年不只是喜盈门,而是喜盈村,喜气大多了!这不是一家一户的大喜事,而是全村人共同的大喜事。娶新娘子只是一家人的新起点,过大年却是一村人奔向幸福生活的新起点。辞旧迎新的日子,装满了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因此,当大年来临的时候,红对联贴在门扉,红灯笼挂在门楣,不待又一轮火红的太阳升起,红火的爆竹就欢跳高唱起来。那场景真真是掀开岁月的红盖头!

掀开岁月的红盖头,是要播种新幸福,创造新光景。即使不乔迁新居,也要让屋舍焕然一新。所以,过大年的良好开端总是从打扫房屋入手,使房屋旧貌变新颜。一年中,要论打扫的干净彻底,非腊月这次莫属。屋子里的东西,除了难以移动的面瓮、衣柜,那些桌子凳子、被子褥子,统统都要搬出去,就连瓶瓶罐罐、杯杯碗碗也要搬得一件不留。这样大扫除就不碍手,不绊脚,干起来利利落落。一气把头上的顶棚、身边的墙体、脚下的地面,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把窗台、炕沿、家门擦洗得一尘不染,再把散乱在院子里的用具,该涮的涮,该擦的擦,一件一件都清理好。随即一趟一趟、不辞辛劳地搬进屋里,重新摆放。别看重新摆放只是变换个位置,感觉却像天壤之别。

家里院落收拾干净,预置过年的衣食大事就迫在眉睫了。火炉燃烧了一冬天,炉膛会有破损,做饭收不拢火焰,需要重新泥过。炉灰积满了,掏干净才透风。亮白的面粉早早就要准备好,蒸年馍,包饺子,不只是自家吃,还要招待亲戚朋友。用这面粉,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蒸个层层摞高的枣糕馍,恭祝老人家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用这面粉,给外孙外孙女蒸个圆环中空的圐圙馍,保佑晚辈们平安健康,茁壮成长。用这面粉包饺子,包除夕夜阖家欢乐的那顿饺子,饺子白亮亮的犹如一个个银元宝。

家里的女主人在炕上忙着飞针走线。忙着纳鞋底,做鞋帮,老老小小都要穿新鞋。何止是穿新鞋,棉袄要新的,棉裤要新的,年景好时,新里新表新棉花,里里外外一色新。以前手头里不太宽裕,买不回新的也不怕,拆掉旧衣服,洗净晒干,再行漂染,缝合起来,看上去与新的一模一样。家家都在忙,缝衣服,绱鞋子,忙得公鸡叫了,还在忙。忙过了一年又一年,忙过了一代又一代,直忙到除夕的年夜饭端上桌来,一家人才能闲歇下来。吃得其乐融融,喝得其乐融融,说得其乐融融,其乐融融地陶醉在对一年丰衣足食的欣悦中、对来年百事顺遂的憧憬中。吃饱了,喝足了,夜深了,一家家进入香甜的美梦里。

时光在飞逝,岁月在变迁。如今乡村发展迅速,过大年的准备工作也融入了时尚的手法。面粉不用自己磨,豆腐不用自己做,衣服不用自己缝,鞋子不用自己绱,年馍不必自己蒸,油食不用自己炸,春联不用自己写,只要进入超市,物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任你挑,任你选,选出你的最爱。甚至,打扫卫生也不必自己动手,一个电话相约,家政公司就会派人上门,来者训练有素,干活利落,转瞬间窗户变明了,几案变净了!

除夕晚上,阖家在一起吃着年夜饭。电视上在笑,一家人在笑,笑着笑着就敲响了新年的钟声,笑着笑着就进入甜美的梦乡。正在梦里笑得舒心,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已经炸响。谁家这样勤勉,早早拉开春节的序幕?是早,该早,人勤春来早,祖祖辈辈都在赶早,早早起,穿新衣,戴新帽,蹬新鞋,走出屋子去给长辈拜年,去给邻里拜年。一脚跨出家门,真是迈进了新的岁月,村巷新得耀眼,耀眼的大小院落,高低房舍,家家的门框上都贴着火红火红的春联。

火红的日头映亮了火红的春联,火红的春联映亮了屋舍村巷。走在村巷里的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崭新的。这边早行的人笑着拱手拜年,那边还有更早的,早已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架起鼓,擎起锣,双臂一挥,锣鼓奏响,欢天喜地!在这欢天喜地的锣鼓声里,狮子跳开了,竹马跑开了,旱船划开了,秧歌扭开了,真个是龙腾虎跃,气冲霄汉!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大地解冻了,草色遥看近却无;原野春浓了,万条垂下绿丝绦。

新的一年带着新希望、新愿景,光鲜了神州大地,山山水水、村村寨寨都绽放出甜蜜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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