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棵柏树‖杨梦婷
三棵柏树
杨梦婷
四川省南部县原保城乡宋家嘴路口上有三棵参天柏树,高大挺直,两人合抱粗,听闻约有百余年历史。没人知晓这树是谁种下,也不知它是如何长成的。树叶终年油绿,每年会挂果——柏果,数多而香。淡雅的“檀香”果呈不规则圆形,上有棘突刺,果色呈深绿色,有的会有黄褐色,不能食但可作香料。树下有石碑,刻有姓氏,记录着这乡镇百余年来的发展历史。
一
这年夏日,我又踏上了去往老家的路途,迎接我的依旧是那三颗柏树和树下撑伞的表姐。这是每年夏日必去的地方,但凡想起避暑或观雪景的地方……就会自然而然想起老家,我母亲生长的地方。这些年来时常来去,最后成了习惯,似乎成了三点一线的生活。
鞋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忽然想起前几年还没有修公路时,走的泥巴路,路窄还很滑,被树干撑起的树冠遮盖住的羊肠小道上长满了野草野花,有些达数米。
最常见的还是野刺,长在藤蔓上的一种刺,时常缠绕在绿植被中,很难看出来,稍不留神就成了它的“盘中餐”。
早上走这条路时,路旁的花草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花草拍打着裤脚,连带着露珠一起,时常还没有走到目的地,裤脚就已湿润了。如果运气不好,也许裤脚会沾有泥点子也说不准。
这样的羊肠小道在大山里到处都是,稍有不慎就会迷了路,特别是在起大雾时。雾锁山头,山锁雾,山套山,雾涌雾,那时,若没有老者或经验丰富的当地人开路,怕是会找不着东南西北的。
这样的路一直走到了我小学毕业时,表姐来电话说要修大马路了。
修大马路时,我没有回去,但我能想象得到,在晴天里太阳高照时,那些工人们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举起锤子,握着凿子,一下又一下吃力地修着水泥公路。修好后我才回去的,那条泥巴小路依旧保留着,公路修在另一条道上的,像一条长长的龙盘踞在山湾里择机而动。比起从前的老路,现在的路可好走多了。
绕过诸多山湾还没有到家,但必会经过一个大堰塘。堰塘修建在马路旁,用铁栏杆拦住,并不是为了防止有人垂钓,乡里孩童多,怕孩子们不留神失足掉进了堰塘里。堰塘四周是田地,多见农民耕种,偶尔有几只鸭子、鹅在水上嬉戏。每次路过这里,就会同表姐她们开玩笑:姐,你去看看水里有没有王八。表姐侧头向堰塘望去,我才不去勒,要去你去。我只能嘻嘻地笑着,姐都不去,我也不去!
堰塘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只是近几年没人养鱼了,多半都荒了供家禽嬉戏。再过几个湾头,便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栋白房子。只是一个影子,也会隔得老远,喊家里人,外婆,外婆,宋波,宋波(表弟,舅舅家的儿子)……外婆他们听到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花花听到了,上蹦下跳地叫着。
花花是外婆捡的一条狗。外婆是不喜欢猫狗的,但是看它可怜,就留了下来,在厕所旁搭了个棚。
老家的夏天不见得炎热,偶有风吹动,门前公路下的小片竹林被风吹得发了笑,一直“沙沙沙”地响着。
走到院坝里,外婆穿着长袖长裤,乡下的老人大多都这样穿,是为了方便干活。外婆靠着墙坐着,大腿上放着簸箕,低头筛选着绿豆。宋波也挑着绿豆,看到我们回来了,害羞地笑着。宋波是个极其羞涩的男孩儿,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爱说话,但是个好孩子,会主动分担家务活,也不要人操心。
外婆看到我们到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接我们手里的袋子,背上的背包,询问我是否吃饭了。我进到里屋放下东西,回答吃过了。外婆又说,快中午了,等会儿早些做饭。我放好手上的东西想上楼看看。外婆提醒道,你要给你妈打电话,报声平安。
外婆的屋子在半山腰,旁边还有一户人家,但经常不在家,其他邻居也都离得较远。但这并不妨碍老人家们串门,时常这个家做了什么菜,或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拿到老远的地方去同邻居们分享。在乡里,这种习惯随处可见。
二
外婆家的房子共有三层,一楼是放冰箱、洗衣机和吃饭的地方,二楼是住房,三楼相当于古时候的粮仓。在房梁上挂着包谷,放着粮食作物。前面是一个小坝子连接着公路,后面是一片包谷地。
厨房后面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坝子,养着蜂子。
厨房旁边是猪圈,外婆还比较年轻的时候,宋波和表姐还没有出远门读书那几年,猪圈里都养着猪,每年过年时宰杀年猪,给子女分着吃。这几年猪圈里没了猪,改放柴火了。
老家安装了天然气灶,现在很多年轻人回了老家不喜欢用柴火灶了,嫌麻烦,但很多老人都保留着柴火灶。但凡我回了老家,老家的柴火灶就会一直燃着。我一直认为,柴火做的饭要香些。
猪圈屋侧面的屋子,是独立的厕所和鸡圈。厕所和鸡圈中间的一方地,是给花花搭的窝棚。厕所旁边还有一方地,被外婆圈起来做了鸭圈,多余的地方种着季节青菜,还有一棵野山椒树。
我还在楼上想着什么,就听见了楼下表姐的叫声,婷儿,下来做饭咯。我趴在窗子前,咋今天这么早。表姐说道,婆说要去山上干活,早点做饭吃,你要柴火做饭又慢,就早点下来弄嘛。我想了想也是,好嘛,把菜拿去厨房等我下来。
表姐在冰箱前面发呆,吃什么菜呢。我走过去看了看说,今天中午炒回锅肉,炒青菜和青菜汤,做多了四个人吃不完。表姐拿着食材递给我,也好,不然浪费了。
表姐洗完菜,走到灶前生火。我跟表姐历来都是这样配合的,她明白我喜欢柴火饭,她也由着我过过瘾。可惜我不太擅长生火,以前外婆教过我,老是记不住。别看生火简单,它还是个技术活呢。
首先,你要准备生火物或废旧纸张。我们一般是用干的玉米叶生火,这是每年玉米丰收时剃下来晒干的,点燃后要保证能燃起来,然后放入灶膛里。这时就要用细小干燥易燃的木材往里添火,引燃。当燃到一定程度时,就往里面添加大点的木材供它燃烧。其间会用扇子扇烟,这样一整套下来才能生起火。表姐和外婆在这方面是专家。
火生好后,在锅中放入少量菜籽油,等待煎熟。当菜籽油煎熟后将煮过的肉倒入锅里煎炒,炒到变色后放入泡姜、泡椒、蒜米煸炒,放一勺盐继续翻炒,再把肉放另一边,放一勺郫县豆瓣,把豆瓣炒香,加入生抽和适量白糖,再放入青椒,出锅前放点葱花……当所有菜做好后才喊人吃饭。
夏天里不是很热的时候,我们会在院坝里搭张桌子聊天吃饭。吃完饭后洗碗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宋波手里,外婆则是准备去山上地里干活,而我和表姐则会等宋波洗完碗后去外面走走消消食。
我和表姐最喜欢的就是在公路上走走路拍拍照了,公路上很少有车经过,大多数都是沟里认识的人,偶尔认出来了也会打打招呼。
三
老家的野花野草多,也有很多漂亮的花,甚至有些在很多大城市被当做展示花,就比如野百合,有的有紫色条纹,有的下部有小乳头状突起,先端较尖,基部较窄。野百合生山坡、灌木林下、路边、溪旁或石缝中。最常见的还是白色品种。因为这种花较为好看,也具有药用价值,并且可食用,因此我们现在的家里也种有这种花。
还有在成都展出的彼岸花,在我们这也只能算得上野花。彼岸花的梵文别名叫“曼珠沙华”,是来自于《法华经》中梵语“摩诃曼珠沙华”的音译。原意为天上之花,大红花,是天降吉兆四华(曼珠沙华、摩诃曼殊沙华、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之一,典称见此花者,恶自去除。实际上在我们这边,彼岸花被叫做石蒜,由于近年来影视化作用,它就被叫做了曼珠沙华,也因此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它与曼陀罗极其相似,但又有不同之处。影视中也时常提到曼陀罗,说爱就像是曼陀罗,美丽但有毒。曼陀罗和石蒜两种花外形极其相似,但作用却大不相同。曼陀罗在印度被视为神圣的植物,特栽培于寺院之间。鲁迅在《野草·失掉的好地狱》里这样形容曼陀罗,“远处还萌生曼陀罗花,花极细小,惨白可怜。”
山沟里还有很多很多叫不出名字但却好看的野生植物,甚至有很多有药用价值。
在老家光是逛着山路,也不见得好玩,那么最有意思的是赶场。赶场是一种民间风俗,南方称作赶场、赶集、趁墟,意思是指在特定时期或节日,各地商人聚集在一处做买卖。这样的生活习俗,自古就有。赶场多是由乡土乡亲发起的,一般时间较短,多则不过一天,少则半日。
每到赶场这天,市集上百货皆聚,应有尽有,人们三五成群从附近村庄赶来,有的出售自己多余的物品和瓜果,有的买进自家所需的东西,也有的趁便约亲友办些事,也有人只是去看看热闹。
赶场也有特定时间,有分阳历和农历赶场的,也有分单数或双数的。如今大部分地区已不存在了赶场,但也有小部分地区仍保持着这种风俗。南部县升钟镇就依旧保持着这一古老的习俗。小时候,包括现在去老家的时候,我们仍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早上很早的时候,就走出家门,背上背包走路或坐车去往赶集的路上。一般都是三五成队,四五成群的去,以便路上有一个伴,好聊天打发时间,聊着乡里乡亲的事情,这家的儿女回来了,那家的粮食丰收了,谁家的猪跑了……
要是实在没有玩的,我们会去山下的大河沟里搬石头找河蟹或虾米,大多数时候是大家一起去,好图个热闹。男孩儿们喜欢跟着舅舅去堰塘钓鱼,而我们女孩子就在旁边拍拍照,看看风景。不过这样的假期是过得的很快的。
四
不久后的早晨,我们又一次聚集在了三棵柏树下。这次是四个人一起,背着背篼,提着麻袋,在树下看着慢慢升起的朝阳,等着回家的车。背篼里、麻袋里,是外婆对女儿的爱。
临走前的下午,外婆谈起我母亲小时候的事,说那时没什么吃的,就会摘些野山椒的叶子裹点面粉炸,炸起来脆脆的,就是上面的刺不好收拾,你妈妈那个时候可爱吃哪个了。
后来那天下午,是我第一次不嫌麻烦去摘野山椒叶子。路过的人总会问,你摘这个叶子干什么。我总会抬头看着他们说,摘了拿来炸了吃。他们就会笑着说,那都是几年前的吃法了,现在谁还吃哦。我不说话低着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心想他们不懂,吃的为什么不能是回忆呢!
叶子摘完后挑选嫩叶子,然后用手把叶子上面的刺剃干净用清水洗干净,然后用纸巾擦干叶子或是晾晒干,等表面没了水份,就可调面糊糊了。面糊糊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全凭手感来掂量。还要在面糊糊里放入适量盐巴、胡椒粉。等调好了面,就将叶子少量多次倒入里面,方便叶子沾得均匀,保证每一片叶子上都有面糊糊。然后在柴火锅里倒入菜籽油,等油熟了就将叶子一片一片放入油里炸。刚刚炸出来的叶子是脆的,吃在嘴里有“咔嚓咔嚓”的声音。炸好的叶子一部分拿来吃,一部分被我打包带走,带回家里给母亲和家人。我在家里炸着叶子的时候,外婆在地里摘着自己种的菜,又将菜打理好放入麻袋里让我带走。
树下等车,柏树依旧高大而挺拔。上车后,我与外婆挥手道别。在车上,我也与柏树挥手道别,我来时它迎接着我,准备走时也欢送着我。
2019年,南部县保城乡与铁鞭乡合并,称之为西水镇,路也越修越多,越修越好了,很多农户家都盖起了新房。可无论保城怎么变,那三棵柏树依旧“站立”在那迎接或欢送着我的来去。
作者简介
杨梦婷,女,2003年生,籍贯四川省南部县黑水塘村,笔名:笔缘,自由撰稿人。作品散见《贵溪报》《南部老年文体报》《营山文学》《桃源文艺》《鹅凰文艺》等报刊。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杨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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