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有感

王欣然

“今年元旦……唉,你爸也是。”

“记得在学校里给自己买点好的吃,一个人过节也得快快乐乐。”

夜寒透骨,无星无月亦无雨。我挂断母亲的电话,独自站在窗前,看大雾弥漫,凝泪悄悄成冰,只觉秋定偷了自己半奁妆粉,才赠得冬日这一片惨白。

——今年元旦,仍是与家人分离。

虽然,我尚才离家半年;尽管,联络这样便利。可是天涯若比邻也仅仅只是“若”,要知道,当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亲手破灭自己所有的放假希望,因为不可抗力独自一人留在学校,再目送室友同学们一个个返乡团圆时,她最思念的,仍然是自己的父母啊!

冬日戚戚,我亦凄凄。

恍惚间忆起从前背过吟过那样多的游子诗,才明白当初“少年强说愁”究竟是个怎样的意境;而如今的自己却竟已是曲中人了!那些曾经不被自己珍惜的回忆,那些过去习以为常的鲜亮色彩,在我濡湿浸透至惨白的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

我记起幼年时那一片如火的红云,熏烘天女的裙角,漫得天光翻涌散逸,再缓缓吻上单车上母亲的鬓角发梢。而我坐在后座搂着她的腰,闻着微风带起她发间栀子花洗发水的余香,再用鼻尖额头去追背脊上金红的精灵;那动作须得轻轻的,否则母亲偏一偏头,笑赶我两句,她们便眨眼间逃跑了。偶尔我的手里还会握一串糖葫芦,每每冰糖蹭上脸颊,甜蜜就和那栀子花香顺着四肢百骸一点点馥郁进五脏六腑。心好像忽然就化作一团,幻出毛茸茸的轮廓,被阳光一烘,又立刻成了一汪春水。

又或者,是那些肆意烂漫的野绿,长在老家的后山上,从石缝峭壁里出挑,盖了无边的碧色穹顶与大地。偏偏父亲一向会找山路,扯几根狗尾巴草给我做个头环,再举着我的腋下将我顶上肩膀,从容不迫漫步林间,一边得意洋洋吹嘘少年时在这连绵大山里的丰功伟绩——哪里藏了小溪,黄鳝鲜美,几个伙伴挽着裤脚下水,围一圈泥墙便能满载而归;哪里又生了野果,青的汁水叫皮肤过敏发痒,黄的则肉多饱满、汁水四溢……有时在山上玩的忘了时间,爷爷于是连草帽也不戴,顺了棍子便上山寻这群泼猴。父亲说,他拿他的棍子,但做人总得有志气,不跑上个六条沟渠显得你爸多没用?我就趴在他肩上,感受眼皮被暖阳晒得微微发烫,一边懒懒笑问他那最后被逮着了没有?父亲总是不答,只撑着我的腋下把我举上举下哟哟地叫——“你说我逮着你了没有?”于是笑意和林涛便一起徜徉,去唱那漫山遍野的悠然光阴。

时光荏苒,红雨敲青瓦,归燕闻落花,岁月就在这春去秋来中打马而过。

—多少个冬天过去。却只剩下白雾茫茫一片寒夜真干净。那些曾经的风花月云却只能成为我如今悲戚的慰藉,我拼命想要将他们抓紧,拼凑进这无边的空洞白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指尖流逝。

只怪那时的自己太过烂漫,想当然以为那些甜蜜不过是稀疏日常,自己能一辈子生活在父母温暖的港湾。太过轻易拥有的东西便太容易不加珍惜。哪怕知道自己也终将长大,却总是对“独立”这个概念模糊不清,甚而不以为然。直到当酝酿已久的归家计划猝不及防被打破,我才如同当头棒喝。就好像在暖阳下奔跑,刚抬了半只脚,随即寂寞的雪山便瞬间崩解将我浩浩荡荡活埋,让我连眼泪都来不及流下半滴。让我明白,原来如此佳节都不在父母身边,是何其的苦闷。

寒风缕缕,冷的透骨,冷的发涩。

我又想起前年元旦,那一晚家里刻意没开灯,全因月色极漾,泄了一地银河,让黑夜也仿佛要生出大亮天光。我和父母团坐桌旁,脸上皆是幸福惬意的神色。桌上,剁椒鱼头和树菇鸡汤是母亲的拿手好菜,我烧了猪腿和白鹅,父亲的惯例则是临近年关桌上总得要一点腊菜,说的是大家提前感受年味儿,但那盘子却也总是向他越跑越近。记得我不爱香肠,偏故意拿筷子去和他争抢对峙,父亲眉一皱脸一拉,还没来得及说话,母亲就擦了手连盆带菜的把一摊狼藉端进厨房了,留下父女俩大眼瞪小眼,又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可是如今呢?

可是如今啊……

我们分隔三地,相距千里,再无火红的天光,无碧色的山野,更别说银亮的月光了!哪怕我们可以语音,可以视频,但我终归闻不到那阳光缠绕着栀子花的馥郁,我也终归是感受不到暖阳照上我的脸颊,再将眼皮晒得微微发烫的惬意了啊!

爸爸,妈妈啊!再发达的科技也无法让我触碰到你们掌心的温柔。但再远的距离也无法阻挡我对你们的思念,再轻巧的流光也无法抛弃那个依恋你们的小孩。等等我吧,爸妈,让我再为你们带一朵晚霞,捧一把绿荫。然后让明月,快快照我还家!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王欣然(宜宾学院文学与音乐艺术学部2021级3班)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