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无法将自己变得年轻(组诗)

蒋德均

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在田间地头劳动的母亲

她劳作的身姿很美 很有力量

瘦小的身躯扛得起太阳

背得起月亮

她是一位真正伟大的魔术师

能够呼风唤雨

能够改天换地

能够将一垄垄荒地变成

青油油的

金灿灿的

黄橙橙的

能够将禾苗变成上交的公粮

喂胖大大小小的城市

剩下那点可怜的余粮喂养饥饿和我们的成长

能够变成皱巴巴的角角钱

变成书包 作业本和笔墨

在饥饿的年代

让孩子们不致于缺乏精神营养

当我们熬过寒冬迎来春光

但魔术师的母亲

怎么也无法将自己变回年轻

她迅速的衰老让我彻骨痛心

我只得不断地埋怨上帝

在创造生命的时候

一定忘记了设计返回的路径

故乡的河流

在我的记忆里

故乡的河流是那么神秘

我不知道

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经年流淌的河水滋养着两岸的土地

盛大而无私

当我再回到故里

故乡的河流干瘪

像母亲已经流干了乳汁

荒凉似垂亡的老人 奄奄一息

现在

我只好将故乡的河流

写在诗歌里

存在记忆中

仿佛不断地回忆

不断地写作

故乡的河流就会重新丰满浩荡

两岸也会水草丰茂 鸟语花香

卑微的黄荆树

在我的老家

黄荆树是卑微而渺小的

善良的乡邻在深秋砍伐

作为过冬的柴火

但在我心中

黄荆树是我的痛

年年岁岁

岁岁年年

守候在父亲的坟头

从春天出发

经夏日考验

在秋天到达

开浅紫色的花

结米粒大的小籽

年年岁岁

岁岁年年

风吹不落 雨打不败

像我对父亲的思念

秋天来了

愿我善良的乡邻

别惊动父亲坟头的黄荆树

就让它静静地自然生长或死亡

时光里老去的母亲

当我懂得珍惜

时光中的母亲已经老去

我的悲伤

像深秋的落叶

又像流浪的太阳

母亲不再年轻漂亮了

脸上爬满了皱纹 两鬓早已飞霜

头发在一绺一绺地掉落

连死亡也无可奈何的牙齿

——那是母亲一生引以为骄傲的啊

也已经松动 疼痛

母亲不再年轻漂亮了

春天的红花

夏日的绿叶 与她无关

连秋天的鸣蝉她也不想沾边

我们再也听不到

因生活不幸而吼得小时候的我们

胆战心惊 瑟瑟发抖的声音

就这样

母亲在时光里老去

不知不觉

慢慢地老去

在渐凉的夕阳里

偶尔听见她轻轻的叹息……

记忆衰退的母亲

母亲

我想省略漫长的时光

只想谈谈你现在的状况

当儿女一天天长大

你却一天天衰老

以至于今天

你已记不住家居的单元和门牌

但依然成天忙乎着

像旋转的陀螺怎么也停不下来

试问

这人间的活儿何时才能干完

神说

人啊

你一生劳作

只为救赎人类曾经的罪过

母亲……

回 家

盛夏 我们回家

回到芭茅草、黄荆籽丰茂的低矮山岗

回到终年流淌不息的倒流溪

回到你守望了四十年的廖家禅房

山岗上的芭茅草、黄荆籽

以及天空中的阳光 田野上的风

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有些癫狂

我和弟弟 汗水淋淋

坐在你的身边

一滴泪水 俯下身子

听见泥土低低的缀泣

四十年了

我一直在等候你们回家

四十年了

我一直放不下对你们的牵挂

四十年了

你们立业成家

兢兢业业做事

正正堂堂做人

喜讯像风一样传遍故乡

四十年了

盼望你们回家

将清晨望成黄昏

将黄昏望成黎明……

回家

今天 我们终于回家……

我和弟弟相坐无言 泪水涟涟

回家的路啊

弯弯曲曲 曲曲弯弯

故乡成为异乡

这低矮的山岗

山岗上的芭茅草、黄荆籽

田地里的庄稼

故居旁的核桃树、三月花、竹林……

都是亲人

年年岁岁

岁岁年年

与你一起盼望

我们回家

与亲人团圆

心 愿

我要为远行的亲人写诗

比如

为我英年早逝的父亲

那年我十五岁 父亲四十七岁

我要向他汇报

我在尘世的情况

没有给他丢脸

不时为乏味的生活添彩

几乎年年都评为优秀

更为重要的是告知他

母亲晚年生活得幸福、安稳而健康

她说 要为早逝的你多活几年

也让你在另一个世界安静一点

我知道

在人间

因为生活的不幸和苦难

你俩也曾拌嘴、红脸……

我要为所有的亲人写诗

我给自己的诗歌立下规矩

当你们平安、顺畅、健康的时候

我就不来打扰你们

我怕写着写着

你们就撇下我 走了

我深知

我们都眷恋这片土地

眷恋土地上的一切

包括粮食、花草、昆虫、尘埃、恩人和仇人

我热爱诗歌

更热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

我要在每一首诗歌里

祝福你们好好地活着

直到我与土地和亲人融为一体

在另一个世界

我们还是亲人

作者简介

蒋德均,笔名文生,研究员、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写作学会会员,新诗百年100位最具实力诗人,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学会理事,四川省鲁迅研究会常务理事,四川省学术与技术带头人后备人选,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宜宾市作协副主席,李庄首套大型文化丛书《李庄文丛》主编,宜宾首部大型动漫《战神哪吒》文学顾问,书剑创意写作工坊主人。曾先后担任宜宾学院中文系、艺术系主任,成人教育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初等教育学院和文学与新闻学院副院长,四川思想家研究中心副主任等职务。

主要研究方向:写作学、古代文化、地方文化与企业文化建设。省级精品课程和省级一流课程《写作》《商务与政务写作》以及校级一流课程《人生的诗意与远方》主讲教授。主持或主研省部级、国家级课题12个,负责多个大型文化文学写作项目以及纪念馆展陈策划。已出版《诗歌语言艺术论》《文学再思录》等学术著作6部,文化随笔集10部,《文生抒情哲理诗选》《与名人为伴》《一江春水》《另一种天问》等诗集24部,发表学术论文100余篇,主编或参编高校文科教材8部11册,主编文学作品选集20余部。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刊发作品和文章,其文章曾入选全国高考语文阅读材料和党政领导干部学习材料。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蒋德均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