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凉粉的味道 ‖ 蒋倩文
凉粉的味道
蒋倩文
“姐姐,天气热了,是吃凉粉的最好季节了,我在老家给你寄来了凉粉粉子,你记得查收哟!”表妹在微信给我的留言。
厨房里,老妈正围着灶台,一只手忙着用面棒不断地在热气腾腾的锅里划动着圆圈,搅动、再搅动……另一只手慢慢地把稀释过凉粉粉像细丝一样连续不断地向锅里滴去,锅里也慢慢地由洁白由变成乳白,由稀释变得更浓稠起来,一个连着一个的乳白色粉泡在锅里翻滚着,直至全部变成透明。三五分钟后,老妈把粘有凉粉糊的搅棒在鼻下嗅嗅,嘴角立刻向上翘起,脸上像开了花,不住地点头,嘴里念着:“嗯,正宗。是正宗的川北粉子。”
餐桌上,摆放着各种菜肴,色彩各异,鲜艳夺目,而桌中间那一盘晶莹剔透、上面浇着拌有鲜红的辣酱佐料,佐料上还有一小撮翠绿的葱粒点缀在上面的凉粉,真是勾人食欲呀!
一大家人,祖孙三代围桌而食。搅拌,混匀,送往嘴里,软糯、麻辣、酸甜还伴有清香。今天的凉粉是这一大家人远离故里几十年最好的抚慰和谈资。望着一张张谈兴正浓的笑脸,会想起一个近七十岁、小小瘦瘦的、穿着兰布斜襟衣服、有着一双包裹过的小脚的老人的身影……
在我的家乡川北,几乎家家都吃凉粉,家家都把做凉粉当作一件最开心的事情。家乡的人们不管家里是办什么迎娶奉送的事情,或是家里来人来客,款待好友,餐桌上总会少不了凉粉这道菜。
川北凉粉(蓬州闲士 供图)
但是,做凉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原材料从地里收割到端上桌子,也是不一般的复杂。在生活极端困难的年月,没有机器磨面,交通又闭塞的山村,从头到尾全依靠人工。那年月,家里要吃上一顿调料齐备的凉粉,可还真是不容易。
幼时家穷,父亲是改造对象,又多病,在生产队出工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就靠妈妈一个妇劳,又拖着三个小娃娃,从生产队分得粮食就是每顿做成糊糊吃也难接续到下季分粮的时候,想做这种既废时又废料的凉粉吃,纯粹是一种奢望。同时,凉粉好吃主要还得靠佐料,家里这么穷,哪里有钱去买佐料。多大一个生产队,家里能做一坛辣椒酱的也就那么几家,那时家里没有佐料又想做凉粉吃的家庭,就只能厚着脸皮去有辣酱家里讨要了。
每次见别人家里做凉粉吃总是羡慕。有好几次,在离我们家不远的院子里玩耍,我也曾眼勾勾地望着我的小伙伴玉兰家吃凉粉来着,小时在别人家门前“守嘴”的情形,至今想起来都好笑。
我的小伙伴玉兰的爷爷和妈妈一个姓,算起来是本家,按辈分我们叫玉兰的爷爷二外公,因为他排行老二。叫玉兰的奶奶叫二外婆。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媳妇分别叫大舅舅大舅娘、二舅舅二舅娘。
二外婆那时年纪大了就在家里做家务,二外公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回来的功臣,享受着国家的补贴。从部队回来后的二外公就帮着生产队放牛。放牛这个活路看似轻松,实则责任重大,我们队里的田地全靠这条牛来耕犁,它可是我们这个生产小组的宝贝。那时每天总会看见一个穿着旧黄军服的老头,在家背后的山坡上一步不离地尾随在牛的背后,生怕眨眼间他的牛宝贝不见了似的。
他的二儿子即我们叫的二舅舅,是当时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也算一个知识分子。他当时是生产队队长,是公社培养的对象。我经常看见他穿得伸伸展展地去参加公社和大队的大小会议,经常组织生产队的社员开会,在会上作工作报告,组织社员学习文件,非常的神气,在我们小孩子的眼中还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作为队长的他工分肯定是最高的,加上他的哥哥还是外地一个伐木工人,每次回家都要大包小包带好多东西和钱回家,周围的邻居都很羡慕。当时二外婆家的条件确实比我们一般的社员家庭好一些,日子也过得宽一些。
二外婆和二外公都是旧时代过来的人,把家里有男孩看得特别重要。二外公和二外婆生了两个儿子,但到了她儿子这一代,他大媳妇生了3个女儿,二儿媳妇生了5个女儿后还是没能生出儿子来。虽然她平时嘴里不说,但没有亲孙子是老俩口的一块心病,尤其是二外婆总是暗中落泪。而对生育有2个儿子的我的妈妈特别喜爱,对我们三兄妹也特别的照顾。小弟那时候1岁多点,长得虎头虎脑特别可爱。方方正正的脸,两只大大的眼睛像要说话。二外婆、二外公包括两个舅娘每次从我们家门前经过,总是会逗他,‘幺儿前,幺儿后’的叫个没完。
月朗星稀的夜晚,村庄和大地都笼罩在苍穹之下。虽然是晚春,晚上还有一丝丝凉气,出工劳作一天的人们都早早收拾停顿休息了,四野都合上了眼,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在偏房挑梁上歇息的鸡儿偶尔发出咯咯的声音。我和弟弟在妈妈的照顾下在微弱的煤油灯下嬉戏,没有一点睡意。
“铛,铛……”听见外面有轻轻的扣门声,接着听见爸爸咿呀的开门声和与人说话的声音。“你们两个小家伙还在闹呀?还没有睡觉呀?”一个70岁光景,小小瘦瘦的,有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的老太太出现在我们嬉戏的床前。
“你们的二外婆给你们送凉粉来了。”爸爸感激地说道。热心的二外婆每次家里煮什么好吃的,总是会设法分点出来,悄悄地给我们家送过来。在那个生活极度艰难、家家都缺吃少穿,自己只不过也是勉强过日的她能够处处想到困难的我们家,让我们一家人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和温暖。
那天晚上除了凉粉外,二外婆还额外送来了一小碗鲜红的辣椒酱做拌料。在人民公社的那个年代,辣椒酱可是稀缺之物,因为大部分家庭温饱连温饱都没解决,哪会做这些奢侈的东西呢。
那天晚上,爸妈对二外婆说了好多感谢的话,二外婆爱抚地摸摸哥哥的头,又蹲下身来亲了亲弟弟,拖着一双裹过的小足一摇一晃地消失在黑夜中。二外婆走后,我们三兄妹的目光都移到了新送来的凉粉上,一个个眼睛放光,口水直流。
“把凉粉切给娃儿吃嘛!”爸爸很心疼地对妈妈说。我们三个眼鼓鼓地看着妈妈把凉粉碗翻扣过来,那光滑滑的有光泽的凉粉就呈现在菜板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闪着亮光。哥哥把放在一旁的煤油灯提在妈妈眼前,我们三个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用菜刀把凉粉挨着挨着的切成片子,然后又把片子切成二指大小的方条,就好像在观看一个什么从来没有看过的表演,直到看见妈妈把切成条的凉粉分装在三个大小一样的粗砂碗里,淋上二外婆送的辣椒酱。
南充李凉粉(蓬州县闲士 供图)
“端起吃吧,别干站着了,快吃吧,吃了睡个好觉。”爸妈在我们三个的碗里分别吃了一条,就站开了,嘴里不断地告诉我们平时要乖,要懂事,要好好做人,知道感恩,要对得起二外婆这样的好人的关心之类的话。
记不起了那晚我们三兄妹是怎样开心入睡的,但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妙非常满足、美梦连天、心花盛开的夜晚,情和爱在我们幼小的心底深根发芽的一晚。这种危难时的伸手相助,正如春风化雨,给困境中的人点起了一盏希望之灯。
在经济困难的年代里,村里有很多像二外婆这样的热心人,大家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一起共渡后来更加艰难的日子,让生活在那个年代幼小的我们从小就秉承了一颗善良的初心,克服一切困难,茁壮成长起来。
现在的人们,物质生活极大的丰富,好吃的东西屡见不鲜,但我总是会在这缤纷的世界里时不时地驻足去感受、去品尝那记忆里的家乡的味道,有意识地想到在生命的长河里出现过的给我力量的那些人、那些事,然后开步前行。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蒋倩文(宜宾市叙州区)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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