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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在吾望

作者:邢晔 来源:20210820四川日报 发布时间:2021-08-20 10:23:15 浏览次数: 【字体:

□邢晔

人生过了半程,才关注起大暑这个节气。

旧年四季周延,却几乎不曾留意过,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时节。

大暑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期。每年时候一到,自然感觉热,知道热,应对热。这热,却不过是一道容易忽略的背景,未及萦怀,就淹没在时光的流转中。

幼年的冰棒与蒲扇自不必说,至今我仍记得那甜蜜与清凉。少年的侠客梦最能消磨酷暑,满园飞奔的身影不晓得撞散了多少萤火与亲邻戏谑的目光。二十来岁时颇为拮据,朋友拖来一台破旧的窗式空调机,热烈的轰鸣更是多涌出几分热浪。而立之后是漫长的闭目飞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网络、空调、银行账号让整个世界瘦成了最单调的模样。

幼时不知巧与拙,少年不识愁滋味,青春时耽于情爱与安身,到了中年又周旋于立命、子息与亲老之间,竟是未给自己剩下半分自在的张望。

现在想来,大暑曾经无数次包围过我、碰撞过我,比如那些隽永的诗词与文句,但仿若夏天向晚温热的风,吹便吹过,不待过耳,就潽进周遭介于耐烦与不耐烦之间的恹恹空气里。

文人最尴尬的事不过如此,四十年前曾浏览,此句旧识如初见。早年一读而过的诗,而今才坐得下来细细品味。

都说“唐诗宋词元曲”,写大暑,唐代诗人却乏善可陈。仅白居易有一首大略相近的《消暑》,写得清空明净:“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热散由心静,凉生为室空。此时身自得,难更与人同。”

倒是宋代诗人写大暑,最多、最好、最动人。“直谏他人不敢言”的北宋状元、诗人彭汝砺写过两首“大暑”,深感“赤日暴形骸,毛发几焦秃”,“水风鼓炎热,如坐蒸炊上”,但他依然甘于“驱车冒炎酷”,只因“义命有固然,勤劳不为辱”。他的一生,“行矣难少留,白云在吾望”。

羸弱、犹疑而最终极致刚烈的南宋,更是有不少诗人,笔指天道、世情与人心。

南宋诗人曾几写过大暑:“赤日几时过,清风无处寻。经书聊枕籍,瓜李漫浮沉。”抒情遣兴,闲雅清淡,瓜李在沁凉中的浮浮沉沉,隐喻着古代淡泊文人不甘寂寞的一生。在曾几的学生、壮怀激烈的爱国诗人陆游眼中,大暑的天气极为酷烈,“赫日炎威岂易摧,火云压屋正崔嵬”,但再高的温度也挡不住陆游对沦陷故土的向往,他曾留遗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此时望河朔,“细思残暑能多少,夜夜常占斗柄回”。与陆游、杨万里、范成大并称为“南宋四大诗人”的尤袤则写出了别样的滋味:“清风不肯来,烈日不肯暮。”两个“不肯”,道尽了这位有梦者“一官走王事,三伏在道途”的坚韧与矛盾。

清代,诗道没落,文人难堪。对于大暑,民间有“小暑大暑,上蒸下煮”“大暑前后,热死泥鳅”等叫人沮丧的现实主义描摹;到文人那里,就只能努力追求“闲情偶寄”,然而一点点艰辛与困厄,就让他们的文句里充满了灰败与绝望。文学家、戏剧家李渔是如皋人,才华横溢,多姿多彩,可惜生于没落的明末、暴虐的清初,只能勠力求生,在凡俗日常间践行东方美学。在他的生活中,“一岁难过之关,惟有三伏,精神之耗,疾病之生,死亡之至,皆由于此。”他是如此认同这样一句俗语:“过得七月半,便是铁罗汉。”于他而言,“九夏则神耗气索,力难支体”,只能追欢逐乐,“如其不乐,则劳神役形,如火益热,是与性命为仇矣。”他追求美好,内心却如残荷。

再美的残荷,也少了生气。李渔“难过”的体验与情感,自然不如南宋诗人杨万里的名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也不如他的另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哪怕是凡俗的感受,杨万里也比惯于哀叹的李渔更为高远,“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这个热得睡不着的人,把自己打开,走进明月的怀中。

四十年后读大暑,此刻,不由想起自己几年前的一首《大暑》,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就算着了火,仓皇的心也要保持平衡”。

正如此诗,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不堪、仓皇与离乱,但从来都不应失去坚持、平衡与想象。

苦夏尤需坚守,人生莫待秋凉。汗一颗一颗,是润泽的珍珠,璀璨前行的背影;不要是那苦涩的沙子,在踟蹰与停滞中,硌得你心疼。

大暑,正宜前行,白云吾望。

来源: 20210820四川日报
终审:徐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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