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特辑】五月:高考与端午 ‖ 邓舒艺
五月:高考与端午
邓舒艺
今年的端午和高考没有挨在一起。
五月五过端午。五月是个好月份,红五月是朝日也是热血,五四运动、五月风暴,都在五月开启,想到去年的端午适逢高考,怎么看都有好兆头,药酒气和艾蒿味混在一起,足够驱散考场上所有讨厌的的蛇虫鼠蚁,地上地下都为考生让道,等待新一代星星之火,在五月次第登堂。
五月是人的十七八岁,有大人模样,却还是小孩身份。考生们在五月最难,心里既有隐约望见终点的懈怠,又不愿此时放弃,所以选择再赌一把未知的结果。这残酷的神秘感,焦灼、恐惧、崩坏,如大厦倾颓,退无可退。五月了,轮到我们了,反正都到我们了,不必躲了;已经五月了,再怎么熬夜看书拼命做题,都没用了,能去哪儿、能走多远,已经隐约看得见了,心里生出悲壮,明知赴死依然慷慨的悲壮。没有路了,人在无能为力时,会忘了要长歌当哭,只慨叹一句逝者如斯夫,闭眼跳江,从此一去不复返。人随百川东到海,不知何时复西归。
端午节划龙舟,在水面照见人面,水里没有桃花相映红,嘴里仍然背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想不起下一句也不要紧,反正最经典的在后面,现在不过起个序,不过是前奏,是曙色,是遮面的盖头,比正式的高潮还让人澎湃、还要期待。一首曲还没到最精彩处,还有得盼、有得念、有得等待。大人给小孩额头上抹雄黄酒,让小孩别被水下的龙叼去,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孩既避着龙,又盼着龙。龙这种东西,只存在于远古的想象:“鹿角、狮鬃、鹰爪”,到底长什么样,谁也说不准。“生龙活虎”“龙腾虎跃”,龙和虎一样都是瑞兽,上考场叫鱼跃龙门,考上名牌大学就成了人中之龙,坐在龙舟上就是骑在龙身上,握住船桨,飘飘独立,羽化登仙。要成龙必先渡劫,考试是学生要渡的劫,“一遇风云便化龙”,自信绝非池中物,这样的轻狂,是专属于年轻人的点睛之笔,没有一个超过二十岁的人能画好。十八岁如白纸一张,等待被书写、被涂鸦、甚至被污染。白纸好就好在可以容纳无数种纹路,也因此可以什么都不留下,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善恶一无所知,对爱恨一无所知,理直气壮地犯错、理直气壮地拒绝共情。因为水总会漫上来,抚平错误,抚平无知,抚平辉煌的成就和深刻的情意。多年后回望“高考那一年”,才突然生出从小读译文,某天终于读懂了原文的感受。
五月厚重、大气,落不到小家子气里面去。“汨罗江渚,湘累已逝”。怀王之昏、秦之吞楚、异客垂涕、新亭对泣,每一个都海纳百川,气势如虹。也只有端午才能担起“正阳节”,无关冷意,无关风雪,连轻寒都遥远。偶尔落雨带来的凉气,也是杯里有冰块,而不是屋外下冰雹的凉。汨罗江渚,有人伤今,有人怀古,“国亡身陨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人间”。风雨如晦,幸好离骚还在,让千年后的来者不必长歌当哭,还有文章可供凭吊,有柳暗花明之感,好过变成广陵散。
五月是龙船月。船总要到岸的,人总要挥手自兹去的。与君同船渡,达岸各自归,从同乘一条船的那一刻起,我们便不可避免地指向离别,我们或许有过陪伴,但我们只能互相陪伴到,彼此力所能及的地方。但不必感伤、不必回望、不必泪涟涟,我们还不是完全两手空空,盖上笔帽的一刻,没有绝望,即使忐忑,也是惆怅而婉婉,轻薄而浅浅,最后逐渐淡出成人生何处不相逢。十八岁的人,眉上有小桥流水,胸间有波澜壮阔,有对整个宇宙的忧郁。桨往后划,船往前进,青山向后退去,人向前进去,一旦开始划桨就停不了了,到了船上便没有回头路,前后左右都望不到岸,十八岁的人生充满缭乱、充满错乱、充满拔剑四顾心茫然,因为知道高考一过,从此就不能当小孩子,要收起一切期待,收起盼望长大的期待,收起如果船划不走,便回到岸上去的期待,因为已无后岸,从此自己就是岸,前方纵有万水千山,惊涛骇浪,一人去渡。误以为青春还长,十八岁还长,年轻还长,直到高考近在眼前,才发现人生已到了第一次互道保重的时候,人行千里路,船过万重山,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五月也有罗曼蒂克,就是互相祝福,“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船驶向的不仅是石头和河水,还有诗和远方。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山有路行,海有舟渡,停停走走,遥遥一生,从初见走到重逢。十八岁永远盛大,永远灿烂,永远自由且慷慨。永远都有人十八岁,永远都有人高考,但岁岁年年人不同,不可能有同样的十八岁。每一年的高考都轻飘飘,却轻易给人当头扔下些沉甸甸的东西,比如,“明天才高考。”“已经是明天了。”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邓舒艺(宜宾学院文艺学部2020级编导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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