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

梁玉东

七十二岁又双目失明的母亲住在我妹妹家，她是六年前的腊月底离开我家的。当时我坚决反对，因为在老家有这样的风俗：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母亲养老必须跟着儿子，去女儿家那只是做客，是不会长住的。

她最终还是要离开。其实，用母亲自己的话说，在哪儿都一样，既不会是天堂，也不会是地狱。后来才知，她要去做“定海神针”。

送她离开那天，下着雨夹雪，非常寒冷。母亲穿着长长的羽绒服，我扶着她下楼梯，她紧攥着我的手，不断地叮嘱我，不要喝酒，不要熬夜，要好好和妻子过日子；并且说自己去成都绝不是被薄待了，不停地夸赞我妻子的好处；还说自已要去看看妹妹的新房子，去走走人户，住个一年半载就回来。

到达长途汽车站，天上飘着的似乎已全是雪花，候车大厅人来人往，一片嘈杂。因是春运，站台里已是人满为患，妹妹和妹夫怎么也不让我和妻子进入站台。当妹妹和妹夫扶着母亲通过检票口进入站台，母亲转过身，不停地向我挥手。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是用手势告诉我，回去吧，回去好好地过日子，别惦念我。

泪水瞬间润湿了我那双四十多岁的眼，我的思绪刹时回到80年代故乡的露天车站坝。

那是我离开故乡、离开母亲去读大学的那天。天刚麻麻亮，母亲爬上高高的老式客车车背，一切都不让我动手，用网绳麻利地系好装有书籍和一些日用品的那口木箱。那木箱是我母亲的嫁妆，红漆，印花，饰有精致的环扣。然后又迅速下到地面，进入车内，安置好我的坐位。

但她却迟迟不愿下车，也不肯坐下。站在车内靠着我的过道边，一会儿理理我的衣领，一会儿捋捋我的头发，一如平常在自家园子里、责任田里照看心爱的菜蔬禾苗那般。一边说，儿子，你第一次出远门，妈莫法送你，在路上要注意安全，上下车不要急，住旅社要带好东西。

她的眼里分明是含着泪花。在父亲去世后的短短几年间，母亲似乎已苍老了十几岁。然后，又拍拍我肩头的一小点儿灰尘，她似乎又像一位收藏家正精心打理着一件即将不得不离手的名画或瓷器。不停地叮嘱我，要好好读书，不要想家，她会很好的。

当汽车开离瞬间，看到单身的母亲孤零零地挥着手，又想到年幼的弟和妹，我那不舍的泪涩涩地流过了那张18岁的脸。

明天，我又要启程回家。母亲，已年迈且行动不便的母亲一定要下厨为我做顿饭，香菇蕃茄炖排骨，爆炒红苕尖。这是一顿大餐，此时，我正注视着母亲慢慢淘洗排骨和那绿绿的小菜。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我不能准确揣测王冕当年写此诗的心情，但此刻我身倚在门墙之上，心中之味有如五味瓶翻。我只想大声说，母亲，明天我们回家。但到唇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因为母亲说她的心还放不下。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梁玉东（四川省阆中东风中学教师）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