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檐上的虾耙(下)
每次回家,不经意抬头时,总能看到老屋檐上那把虾耙,那是30年前,二舅亲手编制的第一件杰作,他说让我留着备用。
传统农耕社会,祖辈们用勤劳和智慧创造了灿烂的农耕文明,农耕器具不胜枚举,捕鱼工具更是精品迭出,其中的虾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捕鱼工具。虾爬是一个老物件,能用虾耙捕鱼的场景,我已好多年不见。从前,青山绿水,几乎没有环境污染,沟渠、溪流、池塘、河流里淡水鱼资源丰富,冬日里没有农活了,常常看到冬水田①边,扛着虾耙刮鱼的人。小时候,经常看到人们用虾耙刮鱼②,艳羡不已。一般是年长的成年人握着虾耙长长的竹竿,用力扔出去,又快速地拖回来,靠近田坎边,只听虾耙里一阵哗啦啦的的欢响,然后用力一抖,把里面的鱼儿、杂草、泥浆,或者浮萍里裹着的鱼儿全都倒在田边土里。旁边的几个小朋友提着笆篓,乐呵呵、笑嘻嘻的在一堆杂物里寻找鱼儿,一般鲫鱼、白条、麻掺棒居多,有时还有泥鳅、黄鳝,偶尔有肥美而又金黄耀眼的鲤鱼,黑不溜秋的甲鱼,甚至有比菜花蛇颜色深,身材短得多的乌鱼、乌棒,看着瘆人,但营养却丰富,味道出奇的鲜美。而我,总是跟在他们后面,眼巴巴地瞅着他们的欢乐,看得我眼热,又常常被父亲骂回家,说我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不爱好学习。现在想来,多了几分怀念,信笔写下《虾耙》③:老家檐上荡风沙,寒水兜回万卷霞。
乐羡村邻鱼桶满,转身浪迹已天涯。
从我记事起,父母总是在忙农活,母亲身体很单薄,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的一只手已经永久性地残疾了。为了抚养几个孩子,一年忙到头,一家人勉强度日,节约的钱,总是毫不吝啬地让我们几兄妹读书。幸运的是,二舅总是来我家帮忙干农活。二舅总是最疼我的,不善言辞的他,总喜欢和我唠嗑几句。或许,是家贫百事哀吧,我们家里也很少听到歌声,以至于,我从小唱歌老是跑调。他喜欢沉默寡言,所以,我后来就不唱歌了,我也善于沉默。我就给他讲学校的乐事,他也给我讲生活中的趣事:大山窝里某家嫁女了,好多嫁妆,女孩哭哭啼啼。我问他,为啥女人出嫁的时候要哭呢,他说,可能是从此不能贪玩了吧。我却争辩着,有可能是太高兴了吧,从此就自由了。我总是他的跟屁虫,喜欢粘在他身后,他担粪时,我给他拿粪瓢;他挖土时,我帮忙捡杂草;他渴了的时候,我给他递过去一大碗温开水。小学五年级寒假前夕,二舅来了,给我们家带来了一大堆好吃的,有黑桃、柚子、花生,还有我叫不出名的坚果。“二舅,我想要一把虾耙,我们去刮鱼,湾里的大人、小伙伴们,都在刮鱼,我也想去!”我眼巴巴地盯着二舅。“不行,你必须语文考了90分以上,除非数学考了满分才行。”屋里传出了父亲的吼声,我心里打了个颤。“就听你爸爸,如何?”二舅看看屋里,又盯了盯他们,我顺着目光看了看妈妈,她脸上总是慈祥地笑着。“好,我一定能办到,一定会做到!”我斩钉截铁的应承下来。其实,那时二舅还不会编虾耙。听妈妈后来说,他回家后,浪费了十几根竹子,折腾了半个月,总算能憋足的编了他人生的第一个虾耙,春节去外婆家,又被我扛回来了,从此搁在我家老屋檐上。寒假和春节如约而至,那个下午,二舅来了,表弟表妹也来了。我把试卷和期末通知书一并递给二舅,父亲第一次笑了,“这是三娃子第一次数学考了满100分,语文98分”。爸爸第一次表扬我,露出了难得笑容,母亲把温暖的开水递给二舅。“怎么样,我做到了吧!”我骄傲地扬着头,看着他们,小花和大黄在我身边蹦跳着撒欢。二舅爱抚着我的小脑袋瓜,嘿嘿一笑,“得嘞,小事一桩,瞧舅舅的手艺!”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拿起刀,看他在磨刀石上反复打磨,一会儿功夫,我就和他从竹林里拖回了几根竹子,二舅看我满头大汗,用衣袖给我擦拭汗水,说免得我感冒了。他搬出一堆工具,散在泥土地上,父亲给二舅不停的指点。用竹篾条编制成的虾耙兜即网子,安装在用树枝弯曲成的半圆圈上,将直径部位与另一个没有网兜的半圆圈两端扎紧,再将两个圆圈的顶端用绳绑在一根长竹篙上,这就是虾耙。一直到深夜,他俩还在忙碌着,准备编笆篓,表弟表妹早都睡觉了。我实在熬不住了,冷得瑟瑟发抖,终于被母亲劝回床上睡觉了。第二天起床时,我和哥哥同时发现,一把崭新的虾耙,三个精致的笆篓④搁在屋檐下,我激动得手舞足蹈,左看看右瞧瞧,心里比新年穿新衣服还开心,比我得了满分还甜蜜。那一天,父亲第一次放下农活,蛮有兴致地提着桶,二舅扛着虾耙,我和表弟表妹各自提着一个笆篓,那是一种荣耀。哥哥捡了一根木棒,很有经验的说是为了在杂物中找鱼儿,大黄跟在身后,我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小花跟了一会儿,懒洋洋地回家了,陪妈妈和姐姐在家煮饭,估计是等候我们满载而归。那天从清晨到中午,我们跑遍了临近的几个队,附近的十几个湾,几百块水田,还有山谷附近的小溪,从第一条鱼儿入笆篓,我一直数着鱼儿的条数,到后来,忘记了数数,也懒得数下去了。开始有黑色或黄色的鲫鱼,金红色的鲤鱼,还有活蹦乱跳的灰色的泥鳅,短胖黑不溜秋的鲢鱼,浑圆肥壮的草……我们几个一边欢笑,一边捉鱼,笑声盈满山谷,在蓝天白云间穿梭。午后的山间小路,撒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父亲及哥哥用木棒抬着一大桶鱼。笆篓也装满了,我和表弟表妹各自端着、扛着、抱着,鞋子、库管都被水打湿完了,我们仨累得气踹嘘嘘的,大黄一直忠诚地跟在我身后。二舅扛着湿漉漉的虾耙,腰累成了一道弯柏树的模样,凌乱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光和别样的陈香味儿。我们浩浩荡荡地往回赶,小花猫老早就在村口等候我们了。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逝去的时光越来越遥远,那份浓浓的亲情,沉淀在岁月的心底,弹奏一曲《青丝与鬓发》⑤:后来的日子,二舅又陆陆续续地给我满编了几个虾耙,虾耙陪伴我从小学到初中、直到高二那个寒假。多年以后,我远离家乡外出求学、工作、成家,田里、小溪里再也没有鱼儿了,我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虾耙。但愿,以后山清水秀,能够使用虾耙刮鱼。其他的虾耙不知道怎么消亡了,只有第一把虾耙,至今还静静地搁在屋檐上,沉淀着岁月的尘灰,也沉淀浓浓的亲情,一直在寒风中诉说它的故事。(全文完)
①冬水田,是川渝陕南浅山丘陵地带冬季蓄水的稻田,因受环境和气候的限制,田块一般是因地制宜而不规则,它全靠冬季贮水而不灌田,一年只种一季稻,故名冬水田,又称一季田。③由物及人,人生苦短,转身是天涯,故写下《虾耙》。④笆篓,bā lǒu,意思是用竹篾或荆条编织成的盛器。⑤欢声与怆歌,是人生常态,故写诗感叹,因此写下《青丝与鬓发》。作者简介程驰,笔名闲云野鹤,重庆人,现在四川工作,自由撰稿人,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射洪市作家协会、射洪市诗词学会会员。沐阳而生,乐山乐水,沉醉书斋,浸润墨香,静守精神家园。近年来诗词文赋散见国内外刊物或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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