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塘

王尧江

此地名“大窝凼”，闻其名即可想象这个四面环山的山村模样。但是，当你站在山岗的高点上俯视，它的闭塞还是超出了你的想象。放眼，最抢镜头的，莫过于那个镶嵌在低洼地上映射着炫目天光的、明晃闪亮的大水塘。

水塘就在幺爸家房子旁边，两边是四季苍翠的斑竹林，尽头是数十株粗壮繁茂的桢楠树。即使在寒冬腊月，大片大片的翠绿也会让人产生季节上的错觉，绝没有萧索之感。在这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里，时间如村前那条懒洋洋的小河一样静静流淌，连寒冷也懒得光顾。温润的气候，自然也就成了芸芸生灵们的快活天堂。树子上、竹林中，就常年栖息着几大群不知名的鸟。小鸟羽色艳丽、鸣叫清脆、灵巧轻盈，像飞舞的精灵，忽而划过绿色的竹海，掠过片片紫红色的坡地，沿墨绿色的山梁跃进蔚蓝的天空，像一串串跳动的音符，打破了古老山村的沉寂。

这个闭塞的小社会，千百年来，踩着单调的节拍，缓慢演进。几十户村民，世代守望着几亩山地水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的耕耘，让他们已经习惯于沿着生活的惯性过着贫乏的日子。在这片古朴的土地上，春天撒下种子，秋天收获口粮，田边栽桑、地角种菜，喂猪养鸡，自给自足，村民们坚守和安分于朴实的农耕生活。

水塘，静卧在大窝凼低洼处，被大山滋养着。水塘本身也滋养着二十多亩的生态系统，养育着幺爸一家子。在大片大片的山地水田间，水塘略显突兀。其实它的主人王幺爸，在村民中也显得有些“另类”。

幺爸个子矮小，精瘦干练，秉性忠厚。因为家里穷，近四十岁才讨得老婆。幺婶泼辣强势，嘴巴上的功夫很是了得。幺爸可是远近闻名的“耙耳朵”，人送绰号“幺老耙”。虽如此，但只要他认准的事，又固执得像头“犟牛”，因此，又得绰号“牛老幺”。

幺爸兄弟四人，当初分家时，都争田争地争林，幺爸自告奋勇就要这口水塘。其实明眼人都清楚，这烂泥塘有什么价值呢？幺爸宅心仁厚，怕也是为了家庭和睦，避免兄弟间算计争吵罢了。

水塘呈椭圆形。站在山岗，鸟瞰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水塘像一面闪亮的镜子，格外抢眼，仿佛这个单调、闭塞的山村因了它立时有了明亮的眼睛。从山涧蜿蜒流下的溪水，经塘坎石洞汩汩注入，水塘的命运也与小溪休戚与共，水枯水满，全凭山溪。其实山溪的命运，被山林主宰着。以前，开荒毁林，整座山被砍得光秃秃，岩石裸露，山溪断流，水塘也逐渐由清水塘变成死水凼、烂泥塘，以至于干涸。枯竭的塘底乱石密布，没法耕种，只好任其自然荒芜。那些年，野草疯长，荆棘丛生，蛇鼠野犬毒虫出没，村民畏惧避而远之。塘边小路因行人稀少，终为野草杂树覆盖而消亡。幺爸一家子本指望着“靠塘吃塘”，这下彻底没辙，只好四处打些散工养家糊口，日子过得甚是艰难。随着国家推出退耕还林政策，村民们纷纷响应。封山育林，数年休养，山上已然草木葱郁。清澈透亮的山溪又沿着早已干涸的山沟沟潺潺而来，像一股鲜活的血夜注入泥塘。水塘又焕发出了生机。

透过碧水，塘底水草峥嵘，水面荡漾着绿油油的浮萍和水葫芦。幺爸久久凝重的神情终于舒展开来，眼睛闪过亮光……

他把水塘清理干净，移栽了荷苗，投放了鱼苗。

对养鱼，幺爸有多年经验，早些年就是个“土专家”了。几年时间，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养鱼专业户。因为水质好，养的鱼腥味小、肉质细嫩、味道鲜美。以前要起早贪黑拉到城里去卖，但现在大家纷纷到鱼塘来现场购买，还供不应求。幺爸的鱼塘生意那是相当的火爆！

我冲幺爸竖起了大拇指。幺爸还是习惯性地咧着嘴一个劲地憨笑，欲言又止：“其实，可以再……”

莫非幺爸有什么鬼点子？

腊月，他把水塘翻了个底朝天。不养鱼了？搞什么鬼！幺婶情绪激动，嘟嘟囔囔抱怨这个“败家子”。我蹲在塘边，一向不善言辞的幺爸居然口齿伶俐地向我畅谈起了他的“远景规划”。我似懂非懂，看他在兴头上也不好浇他冷水。

几个月后，幺爸的水塘改造得差不多了，邀请我帮他参谋参谋。数月不见，刮目相看，我揉了揉眼睛，差点没惊掉下巴，这哪里是鱼塘？分明就是个“农家乐”嘛！

水塘边的小路铺上了平整的鹅卵石。沿水塘四周用斑竹架起茅草屋顶的回廊，安放着一张张竹椅，用排竹铺成的栈道直通塘心木亭。回廊和木亭摆放着竹编茶几并整齐的放置着茶具，简约而雅致。

驻足木亭，碧蓝的天空辉映在水面，绿莹莹的水中飘荡着如絮的云朵；红色、灰色、银白色的鱼儿不时地从脚下游过。此时，如若清茶一杯，观层林、听鸟鸣、赏清荷，悠闲垂钓，那是再惬意不过！“对头，就是供钓鱼休闲的”“这里僻静，空气好、水质好，茶是自己摘，菜是自己种，肉是老腊肉，鸡是自己喂的土鸡，大家一定喜欢到这儿来休闲玩耍的……”幺爸眉飞色舞，情绪激昂。

虽然幺爸沉醉在美好的憧憬中，但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他：这么偏僻的小山村，有人来吗？幺爸接过话茬：“现在省道经过山口，水泥机耕道也是‘村村通’，交通这么便利，城里人喜欢清静，再说打工回来的人多，有了点钱，还不得找个地方耍耍？”

没曾想土里土气的幺爸居然还很有思想。但见每天被自己挂在嘴上的“窝囊废”，居然有这么多新奇想法，幺婶也是咧着嘴巴开心的笑起来。

山村环境僻静清幽，水塘亭榭，芳林掩映，翠荷摇曳，鱼儿悠游。来客林间漫步，品茗垂钓，尝农家原生态美食，闲逛赏玩，自得陶然情趣。果然是休闲放松的好去处！

幺爸忠厚老实，为人大方，钓上的鱼上秤多个一两二两、饭钱少个三块五块，绝不计较。加之幺婶那精湛的厨艺，一盘浓香醇厚的老腊肉、一钵鲜香原味的红烧土鸡，尤其是那别具风味的“一鱼多吃”……生意日渐兴隆起来。左邻右舍在他们的带动下，也利用田间地亩栽花种果，搞起特色种植，办起了农家乐，发展庭院经济。

昔日贫穷、沉寂的小山村渐渐繁荣和热闹起来……

站在山岗，俯瞰这片群山环绕、世代闭塞的小山村，水塘像一面镜子，映射着时代的变迁；像一只眼睛，见证着山乡的改变。其实它，更像一颗闪亮的珍珠，镶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王尧江（四川省芦山县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