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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味道

作者:宫立 来源:《光明日报》( 2020年12月18日 16版) 发布时间:2020-12-18 09:59:29 浏览次数: 【字体:

作者:宫立《光明日报》( 2020年12月18日 16版)

不同的人,对冬天的感觉截然不同。梁实秋感叹“冬天实在是很可怕”,钱歌川却大声呼喊“我爱冬天”。茅盾虽然“对于一年四季无所偏憎”,但在他看来,“冬天的味儿好像特别耐咀嚼”。

如果用一个字来描述北方的冬天,那当然非“冷”莫属。萧红在小说《呼兰河传》里所写的呼兰河的冬天那才真叫冷,“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水缸被冻裂了;井被冻住了”,“小狗冻得夜夜叫唤,哽哽的,好像它的脚爪被火烧着一样”,“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推门,竟推不开门了”,“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到了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卖豆腐的人清早起来沿着人家去叫卖,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拿不起来了,被冻在地上了”,怎一个冷字了得。

南方的冬天与北方是不一样的,如于坚所言,“冬天这个词和正在眼前的具体事物无关,它甚至和棉袄、围巾这些北方的抢手货无关”。冬天的北方,“土地梆硬,树枝全抽搐着,害病似的打着冷颤;雀儿们晒太阳时,羽毛乍开好像绒球,紧挤在一起,彼此借着体温”,路上“冻得通红的鼻尖,迎着冷冽的风”的行人只感觉到“面颊和耳朵边儿像要冻裂似的疼痛”。而此时的云南“一片苍绿”,“无论是叶子阔大的树,还是叶子尖细的树,抑或叶子修长的树,都是绿的,只是由于气温不同,所以绿色有深有浅,有轻有重”,“从云南群山的某一座山峰往下望去,只见一片葱茏,这时已是十二月底,一点冷落的迹象也没有,偶尔地有些红叶、黄叶从这里那里冒出来,使山林的调子显得更为暖和。一直到三月份,这无边无际的绿色也不落去,它直接在树上转为了春天的嫩绿。”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南方冬天都不冷,只是冷的程度没有北方那么强烈罢了。南方的冬天是有些清冷的,在北方可以生炉子、烧暖气,而“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屋里不升火。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汪曾祺)。

夏天的太阳,像个大火炉,都能把人烧焦,我们唯有敬而远之。冬天的太阳,却是我们所欢喜的,“空中融融地混合着金黄的阳光,把地上的一切,好像也照上一层欢笑的颜色”(缪崇群)。冬天晒晒太阳还是不错的,“把椅子靠在窗缘上,背着窗坐了看书,太阳光笼罩了我的上半身。它非但不像一两月前地使我讨厌,反使我觉得暖烘烘地快适。这一切生命之母的太阳似乎正在把一种祛病延年,起死回生的乳汁,通过了他的光线而流注到我的体中来”(丰子恺)。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晒到太阳的。“晒不到太阳的人往往最能感受冬日阳光的可爱”,叶兆言有最为切身的感受,“我住在一楼,门前是两座高楼,巍然耸立好像大门牙。冬天一到,能见到的阳光,就是牙缝里透出来的一点点。难怪会有暗无天日这种形容。没太阳确实很痛苦。先是冷,负曝奇温胜若裘,房间里阴森森的,这是冬天里的冬天。其次心情压抑,老不见太阳,情绪恶劣得想吵架”。难怪郭枫情不自禁地呼喊,“那个老冬天,不晓得跑向哪儿?让他裹着一身阴寒去流浪吧!我们喜欢阳光。”

寒冬腊月,不管天多冷,只要喝碗热乎乎的腊八粥,心里就暖暖的。腊月初八,喝腊八粥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初学喊爸爸的小孩子,会出门叫洋车了的大孩子,嘴巴上长了许多白胡胡的老孩子,提到腊八粥,谁不口上就立时生一种甜甜的腻腻的感觉呢”(沈从文)。不同的地方,腊八粥的原料、做法各有不同。冰心回忆小时候她母亲做的腊八粥是“用糯米、红糖和十八种干果掺在一起煮成的”,“干果里大的有红枣、桂圆、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葡萄干等等,小的有各种豆子和芝麻之类,吃起来十分香甜可口”。老舍说:“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是用所有的各种的米,各种的豆,与各种的干果(杏仁、核桃、瓜子、荔枝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沈从文在《腊八粥》中写道:“把小米,饭豆,枣,栗,白糖,花生仁儿,合并拢来糊糊涂涂煮成一锅,让它在锅中叹气似的沸腾着,单看它那叹气样儿,闻闻那种香味,就够咽三口以上的唾沫了,何况是,大碗大碗的装着,大匙大匙朝口里塞灌呢!” 腊八粥,并不都是甜的,周绍良还提到,“扬州地方,在腊八这天,除了烧煮甜腊八粥外,还有用青菜、胡萝卜、豆腐、雪里蕻、黄花、木耳切丝炒熟合于白米煮成了的粥中,谓之咸腊八粥”。

冬天的吃食,除了腊八粥,还有很多可以品尝的。冬天,最让朱自清念念不忘的是热腾腾的白煮豆腐,“‘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冬天,汪曾祺的老家江苏高邮也吃豆腐,不过是冻豆腐,“豆腐冻后,不知道为什么是蜂窝状。化开,切小块,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冻豆腐宜放辣椒、青蒜”。

对穆旦而言,“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寒冷,寒冷,尽量束缚了手脚,潺潺的小河用冰封住口舌,盛夏的蝉鸣和蛙声都沉寂,大地一笔勾销它笑闹的蓬勃”,穆旦“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我愿意感情的热流溢于心田,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让我们和冯骥才一样,一起“从大地注视着这冬天的脚步,看看它究竟怎样一步步、沿着哪个方向一直走到春天”!

(作者:宫立,系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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