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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丁邢 ‖ 悼念黄宗英

作者:丁 邢 来源:丁东小群 发布时间:2020-12-15 15:19:03 浏览次数: 【字体:

悼念黄宗英

丁 邢

黄宗英是著名表演艺术家兼报告文学家,12月13日凌晨3:28在上海与世长辞,享年95岁。我不仅是她的观众和读者,和她也有直接交往。在她逝世之际,写下此文,以志哀思。

黄宗英(图片来源:瑞安发布)

我家原住北京三不老胡同一号院。冯亦代、郑海天、程廼欣(一周前刚刚去世,享年91岁)、徐城北、叶稚珊、北岛、王炎等作家、学者都曾在这个院里居住。这些人虽然年龄各异,供职单位不同,因为都是人文知识分子,所以互有交往。我妹妹丁宁大学毕业,想到文化机构求职,冯亦代帮助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1990年代初我和冯亦代走动不少。

1993年,冯亦代和黄宗英结婚,搬到小西天居住。小西天是冯老女儿的宿舍,离三不老胡同大约两公里。逢年过节,我们到小西天看望冯老,小群系列采访右派,请冯老做了口述回忆。这样,我们也就认识了黄宗英。

作者到小西天拜望冯亦代和黄宗英

2001年,周海婴出版了回忆录《我与鲁迅七十年》。其中谈到:“1957年,毛主席曾前往上海小住,依照惯例请几位老乡聊聊,据说有周谷城等人。罗稷南先生也是湖南老友,参加了座谈。大家都知道此时正值‘反右’,谈话的内容必然涉及到对文化人在运动中处境的估计。罗稷南老先生抽个空隙,向毛主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疑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这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大胆的假设题,具有潜在的威胁性。其他文化界朋友若有同感,绝不敢如此冒昧,罗先生却直率地讲了出来。不料毛主席对此却十分认真,沉思了片刻,回答说:以我的估计,(鲁迅)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一个近乎悬念的询问,得到的竟是如此严峻的回答。罗稷南先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声。他把这事埋在心里,对谁也不透露。一直到罗老先生病重,觉得很有必要把几十年前的这段秘密对话公开于世,不该带进棺材,遂向一位信得过的学生全盘托出。”

鲁迅与周海婴(图片来源:人民网)

周海婴还说:“我是在1996年应邀参加巴人(王任叔)研讨会时,这位亲聆罗老先生讲述的朋友告诉我这件事的。那是在一个旅馆房间里,同时在场的另有一位老专家。由于这段对话属于孤证,又事关重大,我撰写之后又抽掉。幸而在今年7月拜访了王元化先生,王先生告诉我应当可以披露,此事的公开不致于对两位伟人会产生什么影响,况且王元化先生告诉我:他也听说过这件事情。”

许广平与周海婴(图片来源:人民网)

周海婴的讲述,口气不是十分肯定。一是因为当事人罗稷南已经去世;二是周海婴虽然见过罗稷南,却不是直接听他所述,而是听别人转述。幸好有王元化作旁证。 

此事的真伪引起学界争议。我认为,说有易,说无难。关键还是要有证据。

这时,罗稷南的侄子陈焜给周海婴写了一封信,登在《北京观察》上,他说伯父生前曾给他讲过这件事。我设法与定居美国的陈焜先生通了邮件,请他为山东画报出版社《老照片》写一篇《我的伯父罗稷南》。他很快写好此文,发在《老照片》第24辑上。文中谈到,“1960年,我从北大回上海,在伯父家养病住了几个月,听伯父讲过那次接见的情况。他说,毛主席进来坐定以后,有人递了一张在座人士的名单给他。毛主席看了名单,就挑了伯父第一个和他谈话。他们先谈了一段他们1933年在瑞金相见的事,毛主席又谢谢伯父翻译了《马克思传》,说他为中国人民做了一件好事。后来毛主席问伯父有没有问题,伯父想了一下就问,如果鲁迅现在还活着会怎么样﹖毛主席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想了一下以后才说,如果鲁迅现在还活着,他大概不是关在牢里,就是不说话了。”这篇文章订正了罗稷南是云南人而非湖南人。

罗稷南(图片来自网络)

接着,我又听陈明远说,还有更重要的证人,她就是黄宗英,毛罗对话时她在场。于是,我到小西天拜访黄宗英,请她为《老照片》写一篇文章,说明当年的见闻。那天她谈笑风生。但是否撰写文章,却在犹豫之中。不久,李锐、李普、戴煌、钟沛璋等先生都希望黄宗英能够出来作证,并通过黄宗江转达建议。陈明远为此多次去见黄宗英,建议她动笔。黄宗英最初想以口述方式,让陈明远代笔。陈明远说,这件事很重要,还是亲笔撰写为好。最后,黄宗英写成了《我亲聆毛泽东罗稷南对话》一文,在《炎黄春秋》《南方周末》《文汇读书周报》同时发表。我虽然未能为《老照片》约到此稿,但从其他媒体读到,也很欣慰。

黄宗英(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黄宗英在文章说:那天,毛主席和在座各位似乎都熟悉。他兴致勃勃地谈起王人美的父亲是自己的老师,并问起演《渔光曲》的电影演员王人美来了没有?有人答:演员王人美今天没来,女作家王元美来了。元美忙站起来说:“毛主席,我是不是来错了?”毛主席大笑说:“没错没错,欢迎女作家王元美同志。”人们有跟着鼓掌的。毛主席放下手中的黑折扇查看手中的一份与会者名单,点点头说:“噢,你的先生是话剧《清宫外史》的大导演杨村彬。他可好啊?”元美笑答:“好,好,谢谢,谢谢!”毛主席对照名单扫视会场,欣喜地发现了罗稷南,罗稷南迎上一步与主席握手,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他俩一个湘音一个滇腔,我听出有“苏区一别”的意思。我又见主席兴致勃勃地问:“你现在怎么样啊?”罗稷南答:“现在……主席,我常常琢磨一个问题,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会怎么样?”我的心猛地一激灵,啊,若闪电驰过,空气顿时也仿佛凝固了。这问题,文艺人二三知己谈心时早就悄悄嘀咕过,“反胡风”时嘀咕的人更多了,可又有哪个人敢公开提出?还敢当着毛主席的面在“反右”的节骨眼上提出?我手心冒汗了,天晓得将会发生什么,我尖起耳朵倾听:“鲁迅么——”毛主席不过微微动了动身子,爽朗地答道:“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

1985年10月26日,王元美(前排右三)等在位于四川江安的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旧址留影(图片来源:江安融媒)

 黄宗英这篇文章证明:毛罗对话,确有其事!

 这篇文章虽短,份量却很重。黄宗英一生作品很多,我家存有她的文集四卷。黄宗英的正义感和历史责任感并非仅此一例。1980年代,全国报告文学奖评选,遇罗锦受到人为排斥,她公开提出自己作品的奖金和遇罗锦分享,也是当时一段佳话。

黄宗英千古!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丁东小群

作者:丁  邢(文史学者,现居北京)

配图:方志四川

来源: 丁东小群
终审:张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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