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落根涪江岸

——子昂故里话古今

程 驰

人生本是无根的浪花，在生命之河中穿梭，当苇絮飘飞，我在岸边憩息，今夜浅秋清凉、微澜涟漪，一望无垠的静谧浪花，融入沧海怀抱，扎根深邃蔚蓝的精神家园！

——题记

依稀记得，二十年前那个盛夏，告别曾经熟悉的乐山市嘉定南路、难忘的太阳岛、温馨的北斗山宿舍，怀揣难舍、激动和憧憬，来到涪江岸金华镇，从此落地生根。

射洪市金华镇（图片来自网络）

岷江畔的清晨，叮咚街早餐店灯火迷离，雾气腾腾，两岸的清风还没上岸，三江流水交汇；无根的流水，又一头扎进大河，行色匆匆，奔向远方。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模糊了渐行渐远的路灯，也拉长了踌躇满怀的身影，那个外地求学的书生，背着一袋衣衫床被，提着一袋大学专业书，抱着一袋省吃俭用购买的书籍。

中巴车一路咆哮，经过六个小时颠簸，仍在路边喘息，散发着灰蒙蒙的尘土气息。我也风尘仆仆从远道而来，赶到这个陌生的小镇报到，午后的阳光弥漫着刺鼻的怪味，还有肠胃里翻腾着丰富的酸辣味儿。等我喘息甫定，心里还在闹腾：这里便是我从今往后生活工作的地方了。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是几条老街，坑洼的地面盛满无数个耀眼的太阳。一条清水河，默默趟过青山，悄无声息流向远方，又淹没了足迹。后来才知道，这是涪江和梓江并流处，注入嘉陵江，沿途与其他江流相拥汇入浩浩荡荡的长江。

涪江湿地走廊小牛犊（程驰 供图）

忙碌的日子，就这样缓缓流过，在秒针里铿锵旋转，一群志同道合的青春少年，躬耕教坛，生活流淌着校园交响曲，时时泛起墨香味。听学校老教师介绍：射洪县金华镇，春秋战国时期在蜀国境域内，秦代为蜀郡属地，自南北朝时西魏置射江县（北周改名射洪县）起到公元1950年1月县治迁太和镇止，历1400多年，一直为射洪县治地。金华镇是唐代著名诗人陈子昂故里，有蜀中四大道教名胜之一金华山道观，国家文物保护单位陈子昂读书台，海内外闻名。

射洪市金华镇陈子昂牌坊（程驰 供图）

初次深入金华镇古街，是写满初秋黄叶时节，放眼满街破旧的青瓦房，如篆书扭扭斜斜的木柱，刻满斑驳陆离的篱笆墙，门前的老年人在打盹儿，脸上写满沧桑和故事，脱毛的老黄狗在太阳下酣睡，圆鼓鼓的肚子有节奏的起伏，间或摆动几下光秃秃的尾巴，几只灰色花猫在屋檐下慵懒瞌睡。

而北街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些新鲜而又富有地域特色的玩意儿，与山城老家不同，这里摆满了款式各异的坛坛罐罐，黝黑发亮的中药罐，古朴釉黄的咸菜坛，纹路纵横的沉铁姜钵子，晶莹剔透的泡菜玻璃缸；还有叉式黝黑的锄头、精巧实用的竹器用具、款式新颖的木质产品、泛黄陈香的庙堂纸钱和香烛等。

据县志记载，金华镇是一代文宗陈子昂故乡，陈子昂（公元659年—700年），字伯玉，梓州射洪（今遂宁射洪市）人。唐代著名文学家、诗人、诗歌理论家，初唐诗文革新人物之一。金华山是他成长求学的圣地，子昂读书台作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至今犹在。热心的老人说这里寺庙很多，从前有九宫十八庙，而今尚有：金华山、文昌宫、禹王宫、火神庙、怀桂寺、石镜寺、兜率寺、圣弥寺、上方寺……金华从前属于梓州郡，建国前是射洪老县城，有古老的金华书院，与金华书院一脉相承的省级示范高中金华中学（现名四川省射洪市金华中学，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四川大学校长李言荣的母校），还有保存完整的宋代建筑藏经阁，即尊经阁（现为遂宁市重点保护文物）。郭沫若先生亲笔题写“四川省射洪金华中学”，上个世纪60年代被四川省人民政府评为“四川省红旗学校”，学校环境清幽，是众多励志成才学子的求学圣地，和金华山遥遥相对，而又沿江呼应守护。

四川省射洪金华中学校内古尊经阁（程驰 供图）

郭沫若为四川省射洪金华中学题写校名（程驰 供图）

夕阳的残辉，从金华山的树林穿过，在子昂传奇名胜——书包顶逗留了一会儿，撒满金湖湾，北街还徜徉着余温。穿过百尺桥，数完三百六十五阶登山石梯，看了传说中的灵官传奇，沿山腰与流水逆向而行，聆听古木呼吸，鹤鸣声声，在皑皑白云下，虔诚拜谒读书台。从此，金华于我越来越熟悉，奇丽的山川湖泊，朴实的风土人情。

射洪市金华山陈子昂读书台明远亭（程驰 供图）

偶然的机会，在金华山后山，结识了一个文友，一个爱好美食的老学究，博闻强识。渐渐熟悉，我们成了忘年交，我喊他杜哥。两个人志趣相投，性格近似，话匣子如捅破的塑料水袋，一发不可收拾。

他给我讲述当地奇闻异志，射洪素有诗酒之乡美誉，金华镇系原射洪县旧址，山川秀美，涪江、梓江交汇之地，衢渡纵横，自古物产丰富，金湖万顷如碧，金华山峥嵘而灵秀，这里民风淳朴，人民豪爽重义好客。金华自古美食众多，其中黄糖（蔗糖）独具魅力，据传，一代文宗陈子昂在吟诗作赋、骑马射箭之余，经高温塑型，冷却后定型为糖人，被他随身带入帝都。机缘巧合下，太子对糖人爱不释手，而后，这道造型独特的风味小吃在宫中流行，得帝王御赐美名“糖饼儿”，留下一段佳话和传奇，广为传颂。至此，文坛宿将们，生活也充满了更多情趣。或许，子昂的诗情、才情撒满帝京，沐浴八方，广为传颂，这也是我兴致颇为浓厚之处。近年来，金华的黄辣丁、椒盐肘子、各色风味食品、赵羊肉等美食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在涪江两岸遍地开花。

糖画，又称“糖人”“糖饼儿”（图片来自网络）

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道德经》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由此观之，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而后方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史记》记载，楚汉之争时，刘邦被项羽围困于成皋，得郦食其定妙计，下陈留之地，必先攻取楚国屯粮重地敖仓，自此成为逆转楚汉争霸的转折点，彪炳史册。自古膏腴之地、粮食粮仓重地、物产富饶区域，为兵家必争之地。曾经的金华重镇，烟雨古渡，江上千帆竞发，繁华千年。金华各色风味小吃琳琅满目，春卷、方酥饼子、冷锅串串、熏卤烧烤、天蚕土豆等，让吃货们大快朵颐，大呼过瘾。

射洪市金华镇（图片来自网络）

一边把盏对饮，一边唠嗑，谈了美食，又交流文化，耳酣面热之际。他用那浑厚而又沧桑的烟熏嗓，给我订正《登幽州台歌》读音：“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重庆椒盐普通话和射洪方言邂逅，终于有了一次亲切的交流机会，愉快地接受了彼此的建议，又在在字典里终于查证了“怆”和“涕”的读音。黄金台慷慨悲歌，独怆然而涕下，仿佛当年子昂慷慨激音穿越历史而来，也融入了我的生活，在我血液里和灵魂深处久久激荡。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康震简短点评）

如水的日子，在金华电航桥闸门开合里，静静流淌。古街不断改造，沿山古石梯更迭变迁，又被岁月打磨成记忆，不断镌刻年轮的印痕。一幢幢楼宇如新笋蹿立，从南到北，沿江而居。满山的苍松翠柏，依然蛩根畔结，与流水为伴，与闲云野鹤遥相呼应。金华山的魁子崖，凝江不语，依然焕发千年神韵；苍茫读书台，感遇诗篇、杜甫墨迹、马天衢楹联，任凭雨打风吹，千古风流璀璨巍然。

射洪市金华镇（图片来自网络）

弹指二十年，在领导和同事关怀下，我在这里逐渐成长，也认识了更多同事、书友、棋友、泳友，金华山水留下了我们友谊的足迹，成了心灵碰撞的文友，无话不谈的挚友。融入了这方水土，无根浪花变成有根之水，扎根涪江岸，在金湖湾陈酿余香。柳浪春、沱牌曲酒增添了浓郁的射洪色彩，忙碌的时光更加丰盈，也多了几分如家的乐趣。

射洪市金华镇金湖风景（程驰 供图）

还记得和杜哥等几个文友一起攀登书包顶，瞻仰女将军碑。据传，当年武则天惊闻陈子昂被诬陷投入大牢，速派几名女将驰往金华。恰逢涪江涨水，待潮退水消，一切皆成定局，一代文宗玉树凋零，山河垂泪，万物含悲！女将军倍感有辱使命，皆投河自尽，令人扼腕叹息。回望滔滔涪江水，想起了她们面对生死抉择，义无反顾，毅然纵身一跃，追随子昂而去，在秋风洪波中永生。时人悲悯，在书包顶建女将军庙供人缅怀，感念旧恩，激励来者，古朴巍峨的庙宇至今犹存。

射洪金华山（图片来自网络）

当我加入了陈子昂研究会后，随同社长谢德锐先生、田文春秘书长、陈大君老师等，祭拜陈子昂墓、陈子昂故居武东。陵园古柏参天，四时清幽，我们虔诚拜谒陈子昂墓，敬献菊花。梓江北来，从园前缓缓流过，时光不老，岁月记忆如昨。对陈子昂的家国情怀、诗廉文化认识与日俱深。

四川省射洪市陈子昂读书台诗廉基地（程驰 供图）

谢会长告诉我们，射洪自古产盐，现有盐井广场，武东尚存盐井遗址，一行人参观了武东盐场旧址。驻足良久，耳畔似乎响起了当年盐井轱辘转动声，当年盐工劳作歌吟，欢声笑语，一幕幕酣畅火热的场景，连缀成射洪永恒的传奇。

陈子昂故居在武东山南麓张家湾有跑马地，环山旧痕依旧，据说是陈子昂年少骑马纵横驰骋之地。仿佛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归来仍是少年，风流潇洒依旧，骑马射箭，而或偃仰啸歌。谈及一代文宗陈子昂，我暗暗揣度，他家境殷实，年少贪玩，策马武东跑马坪，足迹遍布天宝寨，武东留下了他顽劣的身影。某年，某个契机触动，他不再囿于眼前的苟且，不愿困顿于乡野，探求新知欲疯狂觉醒，意识到该读书了，从此躬读于金华山读书台，与悠悠涪水为伴，闻晨钟暮鼓而作息，直至名动长安，在初唐文坛独步天下。

四川省射洪金华中学校内陈子昂塑像（程驰 供图）

结缘于子昂文化，在文友影响下，初夏时节，怀着无比激动和崇敬的心情，沿盘山公路，走村串寨，瞻望了筹建中的武东山书院，沿崎岖山路盘旋而上，登上武东山主峰天宝寨。谢会长结合文献资料，据实考究：天宝寨海拔674.4米，为川中盆地腹地六市十四区县最高峰，是名副其实的“川中第一峰”。清嘉庆年间，为抵抗白莲教暴乱，于峰顶修筑了天宝寨。山高水长流，峰顶有被誉为“宝露神井”的泉水，而今修有山泉水池，其水冬暖夏凉，入口甘冽，回味绵醇。放歌峰顶，回音经久不歇，直上九重云霄。

筹建中的武东山书院（程驰 供图）

子昂诗骨，沐阳而生，他为人任侠好义，为事清廉如水，忧国忧民！这是令我折服之处，如苍穹耀眼的光芒，让来者仰望。

纵目远眺，一览众山小，想到了远古黄金台，追忆海内文宗天纵奇才，傲岸风骨，那个萧瑟的秋天，漫天风刃，黄沙漫漫涌满天际，我情不能自已，赋词《踏莎行·黄金台》高歌：

日月同辉，大漠横亘，蓬蒿拔剑征人泪。遥望桑梓落红飞，书台衢渡烟波醉。酣畅金台，山河壮丽，苍山吴钩锋芒锐。把盏怆涕问秋风，黄沙瀚海风云会。

“涪右众山内，金华紫崔巍。上有蔚蓝天，垂光抱琼崖......”（杜甫拜谒陈子昂读书台后留下的诗篇）。悠悠涪江水，终归大海，又磨砺成有根的浪花，子昂精神万载奔流不息，金华奇山，自古涪江保障。时光兜转子昂故乡，风儿在遥远酣睡，我独恋这方热土，掬一捧长根的浪花，映照古今来者，感遇诗篇在天之涯曲美绽放！

四川省射洪市金华山陈子昂感遇诗篇（程驰 供图）

作者简介

程驰，笔名闲云野鹤，重庆人，现在四川工作，洪城水上运动协会会员，陈子昂诗社会员，陈子昂研究会会员。沐阳而生，乐山乐水，沉醉书斋，浸润墨香，静守精神家园。近年来，多次获省市征文奖，诗、词、文、赋散见于省内外刊物。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程 驰（四川射洪）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