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读书梦

袁秀丽

我常常想，如果父亲当年多读点书，他的命运又会是怎样呢？

爷爷去世得很早，那时父亲才12岁，姑妈8岁，叔叔年仅2岁。奶奶带着3个孩子，把生活的苦咽了再咽，把牙关紧了再紧。吃糠咽菜，衣不蔽体，可父亲却很好学，劳动之余勤奋学习。他计算准确无误，数学常常得满分；夜深人静时，他在昏黄的油灯下，津津有味地阅读《三国演义》，把书中的精要烂熟于心，并学以致用。父亲很感谢他的老师，老师不仅教给他知识，还关心他、爱护他，给他免除了一些学习费用。爷爷去世后，父亲就开始承担起买卖、算账的责任。奶奶人老实，没文化，总受人欺负。父亲深知知识的重要性，所以，不管后来生活多么艰难，他都要坚持送叔叔，送我们姐弟3人去上学。

尽管父亲成绩优异，可因为家里贫穷，又遭遇变故，父亲读完初中就没有上学了。然而读书梦这颗坚定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父亲的心中。一旦遇见合适的土壤，这颗种子就会即刻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甚至开花结果。

后来父亲和母亲结婚，生下了我们姐弟3人，生活更加艰难了。叔叔成绩好，初中毕业考上当地重点高中。长兄如父，父亲满心欢喜，毅然决然地挑着一口红色油漆的箱子，送叔叔上学。那箱子是母亲的陪嫁，是当时家里最体面的行头。上世纪80年代初，考大学是何其艰难，只有百分之几的上线率，叔叔每次在最后关头都不幸落榜。叔叔不甘心，父亲更不甘心，他又毅然决定送叔叔去复读。从镇上的高中到县城的高中，叔叔都去复读过。只要听说哪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好，父亲就会把叔叔送去那里复读。每次开学，父亲总是跟在叔叔身后，默默无闻地挑着那口满载他希望的大红色箱子。邻居们总开玩笑说，要出状元啦！父亲笑而不语，他是多么希望叔叔能够金榜题名，跳出农门啊！然而有多少次希望，就有多少次失望。可父亲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没有埋怨过，尽管当时家里已经入不敷出。有次，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供叔叔上学了，父亲背着母亲，一个人做主，悄悄把家里长势良好的还不够出栏的两头生猪卖给了舅舅。等到舅舅来家里赶猪时，母亲才如梦初醒，急得直跺脚，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气得母亲和父亲狠狠吵了一架。叔叔复读了几年，没有考上大学，最终放弃了。这多少成了父亲心口上的一处隐痛。幸而叔叔聪明灵活，书读得多，这自然对他一辈子都是大有好处的。这又宽慰了父亲不少。

谈及往事，我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和他心中深深的隐痛。父亲没有达成的心愿，我想尽力帮他完成，我不想头发花白的父亲在心底再次失落。尽管我的学习不算特别好，可我踏实努力。我可以努力一搏，为自己，为父亲，为家人。

可好事多磨。1998年我中考失利，只考上了一所离家很远的普通高中。是继续上学，还是紧跟时代潮流，出外打工挣钱？我犹豫不决。眼看快要开学了，我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其实我内心好想上学，曾经在梦中因为没有考好而哭泣，一遍遍追问自己能不能再来一次。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问我是想上学吗？我轻轻地点点头，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于是，父亲再次为我扛起那口大红色的箱子，那口叔叔用过的箱子——母亲陪嫁时的箱子。我当然清楚它的故事，它是那样醒目，此后它一直鞭策我，鼓励我，叫我不要懒惰，要竭尽全力，不要辜负了一位父亲的期望。上学路途遥远，汽车启动不久我就晕车呕吐了。我又苦苦哀求父亲，咱们回去吧。慈爱的父亲当然能容忍我的出尔反尔。想读书的是我，想要打退堂鼓的还是我。父亲安慰我忍忍就到了。一路颠簸，一路辛酸，终于到了学校。因为离家太远，举目无亲，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万般不舍，想要跟着他回去。父亲劝说我先读来看看。父亲忙好后独自离开了。一周后，父亲大老远地乘车来看我。我还是很不情愿留下来读书，还是想跟着他回去。父亲再一次劝说我好好念书，三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次，我就真的留下来好好学习了。父亲为我扛来的红箱子陪伴了我三年，鼓励了我三年。大红色，不是代表喜庆吗？我要让它真真正正地表达自己的内涵。而这内涵是我赋予它的。

为了让我安心上学，父母在家辛苦劳动，省吃俭用。每次回家拿生活费，父母都会多给我好些零花钱，总会抽空杀鸡捕鱼，给我做好吃的，补补身体。父母从来没有给过我学习上的任何压力。他们常常说，学习只要尽力就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父亲细心地为我准备些头疼脑热、清热解毒的药丸。药瓶上从右往左地用红色圆珠笔标写出大大的药名。父亲的柔情和耐心再次用在了我的身上。

在外上学，就不能亲眼目睹父母劳动时的艰辛。但我却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也在地里劳动过，在烈日下受过煎熬，这烦躁让我刻骨铭心，而父母却一辈子在与火辣的太阳较量。听姐姐说，有次父亲赶集乘车回家，所带物品较多。下车时他误以为把有件物品落在车上了，父亲拔腿就跑，就使劲儿地跟着车辆追，直到汽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父亲那花白的头发就在风中一直颤抖。后来发现东西还在，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就是一位父亲的责任与担当！父亲为了生活，为了我们整个家，为了我上学才这样较真儿的。想到此处，我的眼睛再一次模糊。父亲因为常年劳动而肌肉结实，因为被太阳毒晒而皮肤黝黑，因为操劳而两鬓过早斑白，但他永远是我最可亲可敬的父亲！

幸亏有国家教育的好政策，高考实行扩招，2001年7月，我如愿考上了师范大学，终于了却了父亲大半生的心愿。父亲饱经沧桑的脸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疲惫的眼神绽放出了明亮的光彩。那是父亲多年的梦啊，这梦的种子，开花结果竟耗费了他大半生的心血。他怎能不欣慰，怎能不激动！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父亲的读书梦在我们这一代终于得以实现。叔叔的儿子，姑妈的儿子也都一一上了大学，表哥还是研究生呢。

知识改变命运，而命运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我愿意把父亲的读书梦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袁秀丽（四川省筠连县职业技术学校）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