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城震动

众皆惊愕中，贾题韬走到棋桌前，指着红棋，问：“这棋，就算输了么？”

这一问，如石破天惊。这不是明摆着吗，红棋是没改了嘛！里三层外三层的观棋者，望着这个突然的闯入者，无不惊得瞪大了眼睛。

对奕的双方也都抬起头来，望着贾题韬。老者摸着胡子，赧然地摇了摇头。

小棋王有一下无一下地拍着碗钵大的棋子，斜睨着这个外地人，缓声问：“你的意思是，红棋还有改？”

“对。”贾题韬很肯定地说：“红棋没有输，完全可以反败为胜。”

“哈哈哈！”小棋王不以为然地仰头扬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周围的观棋者们也大笑起来，那光景似乎是遇见了痴人说梦。都在嘲笑贾题韬这个外地人。

众人哄笑声中，老者趁机站起来，给这位外地人让位；一边用手捋着胡子，一边躬下身子，对贾题韬点点头说：“先生，那请你来。”

贾题韬也不谦让，缓缓坐下，就要动棋。

“不忙！”旁边一位棋迷指着贾题韬不满地大声嚷道：“我想问问这位先生，这盘明明输定了的红棋，你却要来翻，若是翻不过来咋说呢？”

“对对对。”哄笑声中很多人附和。

 “这盘棋若是翻不过来，把我贾题韬的名字倒起喊。”

“啊，是贾先生？”小棋王听说是贾题韬，他显然是知道贾题韬大名的，一下警觉起来，也客气了些，说“贾先生大名如雷贯耳。真是幸会。”说着挺潇洒地将手一比：“请贾先生赐教。”“ 不客气。”贾题韬问：“是该红棋走了吗?”

“是。”

不意贾题韬潇洒地一比手说：“你先走。”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要让“小棋王”的棋。

咦，真是说你胖，你就喘。这不是在我小棋王面前拿大么！王和生有些沉不着气，干脆一句点醒：“贾先生，何必多此一举呢? 大家都看得出来，红棋只剩下两步棋了。”

贾题韬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执意说：“你先请！”

这真是欺人太甚！?我就要看你贾题韬有什么回天的本事？王和生这就伸出右手，拈起碗钵大的一匹黑马——“啪”地一声，沉甸甸地在红帅斜角一挂，大声道：“将！”

贾题韬想都不想，轻轻将红帅一挪，躲过杀着。

小棋王一心急于将死红帅，着眼于一点，欲毕其功于一役；而红帅却借着一个残象和一些游兵散勇的掩护，巧妙地腾、挪、跌、跃，同时，于似乎不经意间组织队伍反攻。

神了！几个回合下来，本来败定了的红棋反败为胜，明明赢定了的黑棋反而输了。

“大意了，太大意了。”在众人惊讶的嘘声中，小棋王王和生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做出一副大意失荆州的样子：“重来，重来。”说着噼噼啪啪地重新摆棋。

贾题韬坚持让小棋王一马，结果又是贾题韬轻而易举取胜。

贾题韬与职业棋手对弈，他伸出2根手指说，我让你一炮一车或两个车（刘光甫 摄，田闻一 供图）

“三盘为准。”小棋王还不服气，又重新摆棋，贾题韬还是让他一马。

这次，小棋王再也不敢大意，下得小心翼翼，全力以赴，兢兢业业。

众目睽睽之下，小棋王又输了。

小棋王王和生看出来了，贾题韬的棋艺果然相当高明，远在他之上。王和生毕竟是北方人，性情耿直，他服了；站起来拱手道：“贾先生的棋下得出神入化，我下不赢，不是对手。我看，就是大棋王魏长林来同贾先生下，也不是对手。”他话刚落音，背后响起激昂的话语：“王和生，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是抗议！

贾题韬应声掉头一看，只见其人瘦长身材，浓眉长目，满面怒容。

王和生赶紧介绍，原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棋王魏长林。刚才，小棋王第一盘落马后，早有棋迷飞快去告诉了大棋王魏长林。魏长林大惊，赶了来，隐身在棋迷中观战，已经好一会了。

“长林。”王和生赶紧上前拉过魏长林来，说：“我不是贾先生的对手，你来同贾先生下。”“对对对。”棋迷们鼓噪，“大棋王同贾先生下。”“请！”贾题韬摆好了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棋不能下。”不意大棋王魏长林傲慢地环视一番他的崇拜者们，这样说：“人家贾先生老远来，是经过兰州去西藏。”不知什么时候，魏长林对贾题韬的行踪摸得这样清楚。

“贾先生是客人。”魏长林继续说，“赢了人家吧，不好意思，太不给人面子；输给人家吧，又不甘心……”大棋王已经看出了贾题韬的功力，心中很有些虚怯。他这席话，明明是遁词，说出来却是如此婉转、艺术；言在此，而意在彼，含意颇深。总而言之一句，他不服气。

棋迷们见大棋王如此说，又见天色渐晚，就一哄散了。

贾题韬当然看出了大棋王魏长林的心思。

晚上，他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我既然来到棋城，机会难得，我怎能失去同众望所归的“大棋王”较量的机会？

这倒并非是他一心一意要赢，给“大棋王”好看！而是多少年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他，来到棋城，就渴望能有同“棋王”们较量的机会。

他看出来了，“大棋王”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也是一个有心人。大棋王今天在棋园说的那番话；又要说大话，又不肯同他下，目的是，决不会允许棋迷们动摇对他“大棋王”魏长林的信心。

想到这里，他心生一计。

第二天一早，贾题韬直奔棋园。

棋园（图片来自网络）

果然不差，魏长林正在棋园里对棋迷们讲解昨日王、贾之战的得失。

贾题韬在人群中听了一会，魏长林分析得头头是道，很有水平。魏长林讲完了，棋迷们对大棋王的精采讲解报以掌声。

贾题韬这就适时走出，对魏长林拱了下手说：“魏先生刚才讲的棋很精采，似乎王和生只要注意了那几着败棋，就会反胜。但这是事后诸葛亮，真的下起来，临阵千变万化，就不是那样简单了吧？”贾题韬的意思太明白不过了。他这是要有意当众将“大棋王”的军！

“此话怎讲？”魏长林把脸一沉。

“没有什么意思。”贾题韬看他已经上钩，欲罢不能，再使激将法：“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我想同魏先生在棋盘上一决高下，如何？“

棋迷们起哄：“对，谁英雄，谁好汉，棋盘上见。”

魏长林还在踌躇。又有棋迷问：“贾先生见多识广，是老棋手，不知我们大棋王的水平，贾先生是否知悉？”    贾题韬毫不含糊地说：“当然知悉。”

“那你看，我们大棋王的水平在全国来看，如何？”

 这话问得何等直接、具体！棋迷们全都看着贾题韬，一时全场鸦雀无声。    

贾题韬直言不讳：“恕我直言，魏先生的水平在全国来看，只能算三等。”    

哎呀！棋迷们面面相觑，魏长林的脸一下红齐耳朵根。

“那你呢？”魏长林看着贾题韬，抢白一句。    

“一流水平”。    

“好，那就来下吧！”魏长林躲不过去了，他坐下来，把棋子在棋盘上摆得啪啪山响，说：“我们让棋子来说话。”

贾题韬心中暗暗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棋迷们欢呼雀跃。

这已是上午十时，这天天气很好。一轮北地的冬阳升上蓝天，金灿灿的阳光洒进棋园，在宽大的棋桌上闪灼游移。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棋园被棋迷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大家公推“小棋王”王和生讲棋，战况通过无线电和有线广播传出去。

双方摆好棋后，魏长林颇有大将风度地摆了一下手说：“你先走。”    贾题韬说：“还是我让你两步吧！”

“尊敬不如遵命。”大棋王魏长林执黑先行，他啪地甩了个当头炮，再摆看门车。

贾题韬让了大棋王魏长林两步，这才轻轻移了一个子，居然是看起来毫无作用的兵。

一时间，碗钵大的棋子啪啪地落盘声和着王和生绘声绘色的讲解，透过广播传出去，紧扣着众多棋迷的心。

对弈图（图片来自网络）

日上三杆，双方下了三盘，战绩分明：贾题韬胜二和一。

明眼人都清楚，这一盘和棋还是贾题韬有意让的；是给大棋王魏长林留面子。

众目睽睽中，脸红耳赤的魏长林站起来，掩饰一句：“我昨夜睡眠不好，今早晨头有些昏。”说着故作轻松地伸了一个懒腰，加重些语气：“今天就下到这里，明天再来真格的。”

“好。”贾题韬知道魏长林的性情，在棋迷们面前不赢回去是不会甘心的，当即应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天早晨这个时候，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消息很快传遍棋城。第二天早晨，棋园里观棋的人更多。

九时正，当贾题韬和魏长林同时出现在棋园时，棋迷们不禁欢呼起来。

这天，魏长林下得小心翼翼，棋子握在手中，半天才落到棋盘上去。

还是三盘。因为魏长林每一步都要考虑半天，因此三盘棋从早晨下到下午四时。中午，双方只耽搁了一会儿吃饭的时间。

他们下棋时，除了棋盘上落子的啪啪声，就是王和生通过广播喇叭的解棋声，人们全都凝神屏息听；整个棋园里几乎无声无息。随着他们下出的每一步，棋迷们赞叹不已，棋迷们大都是内行。有幸在现场观棋的，或是通过王和声的解说，他们犹如看到了一场高水平的立体战争：双方排兵布阵那么严密。少顷，战云乍起，进攻和反进攻，包围和反包围……

大棋王魏长林总是先发制人，将手中的车马炮运用得尽善尽致，攻城掠地，威力无比；贾题韬后发制人，兵来将挡，土来水淹，往往似乎在不经意间移动的一兵一卒，却能置对方老将于死地。

最关键的是贾题韬善下残棋。

往往，红黑双方的兵员在中盘经过麈战，所剩无几了，两边的阵地上留下了大片空地。寥寥几子犬牙交错，咬得很紧。这时，一步不慎，就会前功尽弃。而每当这时，有残棋大师之称的贾题韬便将眼睛微微眯起，胸脯抬起来、抬起来，显得非常轻松。而这时候，他面对的魏长林却将胸脯弯下去、弯下去，看着残棋，越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老半天才动一步残棋。

然而，魏长林毕竟技逊一筹，挣扎到最后，还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他只得认输，草签城下之盟。

最后，同昨天一模一样，贾二胜一和。即使只听广播的棋迷也知道，魏长林和的这一盘，也是人家姓贾的给他留的面子。

棋下完了。最初的一丝暮霭如水般在棋园里弥漫开来，棋迷们披着暮霭，簇拥着挑战得胜的贾题韬走出棋园；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也隐隐有一丝失望，一丝惆怅。

如血的残阳里只剩下魏长林不走，呆坐在大棋盘前苦苦沉思。

（未完待续）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田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