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又一年椒红‖李含梅
又一年椒红
李含梅
1996年的盛夏,清溪古镇在骄阳下露出自己暮气沉沉的一面,聒噪的蝉鸣让大山显得愈发沉默,间或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嬉戏声,但很快又被这贫瘠的山村吞噬。这古镇太老了,城门已腐朽到毫无往日的威风,黄土筑成的老屋也将要坍塌,满眼都是一个字——穷。在土地里辛苦劳作一年的人们,种出来的庄稼也只能是糊口罢了。
折磨人的,除了穷困,还是穷困。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爷爷,爸爸,儿子……外婆,妈妈,女儿……下一辈的人生不过是将上一辈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哪怕是新出生的婴孩,似乎也带着沉沉的暮气,眼里没有光。
这样的地方,是留不住年轻人的。
山上的花椒红了,稀稀拉拉的,这种耐寒耐贫瘠的作物,像极了清溪的人,沉默而坚韧。
花椒向来都只在田坎边上种一排,中间最肥沃的地方,是用来种土豆玉米的。尽管花椒是清溪唯一的经济作物,但人是要吃饭的,不可能光吃花椒。
在这个贫穷的地方,还保持着以物易物的习俗,秋季丰收的时候,会有人拉着大米进村,交换玉米和土豆。而花椒,如果没有老板前来收购,它便一文不值。那时有人家,晒了几十斤干花椒,因为没有老板收购,在家中放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最后香味散尽。
即便是辉煌一时的贡椒,在这种条件下,也是没有地位的。花椒已经生存在被人们遗忘的边缘,没有人记得这个作为调味的花椒,曾是《诗经·陈风·东门之枌》“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中的男女定情之物;是《诗经·周颂·载芟》“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中祈求风调雨顺的祭祀贡品;是屈原《离骚》中“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中象征高洁的香木;是曾入汉宫飞燕闺中、代表多子多孙的祝福。
孔子曾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这个贫困的小镇,花椒的祭祀早已没落了,关于花椒的历史,也渐渐被沉默的土地吞噬。
一群人遗忘了,但还有一群人记得,记得这沉甸甸的土地埋葬着千年的兴衰,记得这群山环绕的土地哺育着无数的生灵。他们要让这大山被看见,要拾起被遗忘的传统,要让世人重新记起当年贡椒的辉煌,哪怕为此要付出无数的心血,要熬过漫长的光阴,而他们的名字与付出,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被农人所知晓。
2004年起,汉源花椒获国家地理标志保护,到如今入选四川十大美食地标名单,荣誉里面汇聚着无数平凡人的汗水。贡椒采摘,椒神巡游,这个从唐朝便流传下来的传统,在消失多年后终于被拾起,人们抬着椒神,怀着崇敬的心情,一步步走过肃穆的大地,祈祷来年的丰收。但是仅仅从传统文化中吸取力量还不够,还要借助现代的思维才能走得更远。花椒娃娃的诞生,花椒啤酒的出现,花椒香囊的制作,让花椒有了更多的选择。每多一条路,便意味着农户的种植风险少了一分,收入多了一成。
四川花椒种植有2000多年历史。到2022年,全省花椒种植规模达600万亩,年产优质花椒干果30万吨,实现综合产值300亿元。图为汉源县花椒基地(汉源县地方志编纂中心 供图)
数十载的光阴虽说弹指一挥,却是无数工作人员流着血与泪一天又一天熬过来的,他们在这山里建起一座由传统文化与现代智慧搭建而成的桥梁,桥的每一寸,都镌刻着清溪脱贫的希望。
当再有人问起清溪好不好时,我不必回答了,因为崭新的楼房代我答了,飞驰的小车代我答了,平坦的柏油路代我答了,校园里的书声代我答了,郁郁苍苍的山林代我答了,生机勃勃的古镇代我答了……
无数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回到家乡,带回来自远方的妻子或丈夫,这个小镇不再是困住他们的地方,而是希望的起点,花椒也不再是刺人的果实,而是幸福的种子。
这片被山围住的土地,终于被世人透过重峦叠嶂看见,不再贫瘠,不再荒芜。
又是一年椒红的时节,漫山遍野的花椒树上结满了累累果实,人们结伴采摘,骄阳的炙烤与椒刺锥人的疼痛,也挡不住他们幸福的笑脸,还有那一双双如椒仁一般漆黑却充满幸福的眼睛。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李含梅
供稿:雅安市地方志编纂中心 雅安市融媒体中心
配图:方志四川
用户登录
还没有账号?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