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眉山,有些人终须我们叩拜

侯志明

眉山,四川的一个地级市,位于成都平原之南。

眉山,古称眉州。眉州,如果从有建制算起,已有1500多年历史。隋唐鼎盛,眉州设置了大量官署,地位和重要性得到确立。

“坤维上腴,岷峨奥区”是形容眉州的。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西南地区本来气候好,雨水多,土地肥沃,而眉州又处在岷江和峨眉山之间最好的区域,草木得余润,富饶丰美,可谓地灵。

眉山风光(眉山市委宣传部 供图,图源:四川日报)

地灵而人杰,又是一个普遍性的规律。于是,就有了“天下好学之士皆出眉州”的美誉。据说这是大宋皇帝宋仁宗赵祯所说。赵祯统治时期,大宋人才辈出。苏轼评价说:“仁宗之世,号为多士,三世子孙,赖以为用。”仅眉州,两宋年间,就出了八百多进士。

这是一种什么盛景?眉州,那得累积多少辈子的际会因缘,才会那么有幸?

当然,在众多人才中,家喻户晓的要数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子确已空前。但千百年来,后人依然不敢想象,不能望其项背,那也恐怕是绝后的。

三苏塑像(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浣花溪公园,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在三苏中,今人谈论最多的是苏轼。我也一样,读得最多的也是苏轼。苏洵苏辙的诗文,除了初高中课本上的那几篇,对我基本是空白。论文化,苏轼诗书画独领风骚千百年,至今无人能比;论当官,苏轼官至礼部尚书,实绩斐然,百姓爱戴,千古称颂,无人比肩;论生活,苏轼会吃会喝,津津有味,留下不少佳话!论家庭,苏轼是父是子是兄是弟是夫都让他占了,谁不艳羡敬仰!

眉山三苏祠苏轼盘陀像(汪毅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敬仰名人学习名人是我们后生的态度和德行,但老实说,苏轼的许多东西是学不来的。我们可以发现标高,发现差距,但我们学不来,即使舍了命。缘由除了天赋的差距,更重要的还有修为和德行。这是我每次去三苏祠总会深切感受到的。

学不来就不学吗?显然不是。总有学得来的,比如,苏轼的为人,苏轼的人品人格。只要愿意、只要忠实,是学得来的。举一例,他和新党王安石是文友,王安石变法,他力陈变法的弊缺,毫不念及文友的面子,哪怕是不说都不行,结果遭遇伤害,差点丢了性命。

他人好,好人总有逢凶化吉的运气,果真,时序更迭,旧党执政了。这本来是他人生转折的重大机遇,但他又看不惯旧党对新党的清算,觉得做人做事没有这么做的,替王安石抱不平,旧党又不待见,老年外放更远。

这便是苏轼。一生中不曾做趋炎附势的事,一生中不曾做落井下石的事。身在官场,苏轼那么笨?做不来?不,不是不会,只是不做。

苏轼《匣中琴》 中国画 张剑 作(图源:四川日报)

如果,我们以此来赞美苏轼,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无论是趋炎附势还是落井下石都还是恶的范畴。但是,当不恶已经稀缺得快让人窒息时,不恶也就自然成为一种人生的标高。正因为如此,不能不叩拜苏轼:一叩不恶,二叩仁爱。

这,是每个人学得来的!在眉州,苏轼如果是第一个值得叩拜的,第二个就应该是李密。

李密塑像(图源:四川文旅厅)

李密是东汉末年出生在眉州的一位品行高尚流芳千古的人物。他写了一篇文章叫《陈情表》,总共才400余字。他陈的情是: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自己从小便与祖母相依为命;如今祖母年事已高,又疾病缠身,需要自己照顾,不能为国效力,但毕竟“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先尽孝后尽忠,希望皇帝恩准。文章不长,每次读,我都泪水长流。我佩服的不是李密的才,而是他的人格人品。我愿向李密深情叩拜,一叩其孝之深重,“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天人共鉴;二叩其忠孝难全时以孝为先,风骨高尚。不为孝,何为忠?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李密《陈情表》(蓬州闲士摄于眉山市党史和方志馆,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人格人品是一个巨大的气场,有很强的传染性,很强的延续性。

眉州的历史一定被深深浸染。长在眉州的苏轼自然是受了这环境影响的,虽然,他是一颗外来的种子。但在论及苏轼的成长史时,似乎没有学者谈过前贤李密对他的影响。而我深信,李密是深深影响过苏轼乃至全家的。苏轼甚至是跪拜过李密的。

在眉州的历史长河中,如果还有一个人值得叩拜,那就是虞允文。

虞允文塑像(图源:廉政瞭望)

虞允文,公元一千一百一十年生,公元一千一百七十四年死,字彬甫,出生眉州。《宋史》记其“六岁诵九经,七岁能属文”。父亲鳏居多病时,始终不离左右。父死后,年届四十四岁始入世,登进士第。五十一岁时,指挥采石之战取得胜利。后官至宰相,生逢乱世,当了宰相也不得不数次带兵打仗,能文能武,出将入相近二十年。六十四岁去世,累赠太师,谥号“忠肃”。

又是一个先孝后忠忠孝两全的典范,能不叩拜!

眉州,值得后人叩拜的在我有限的视野里恐怕也就这几位。其实,这已经足够了,足够使眉州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儒雅不俗气度不凡众星拱之。曲阜不就因为孔子使之成为礼仪之邦的发源地吗?眉州还有苏母、苏洵、苏辙,还有八百进士。

苏母教子(蓬州闲士摄于天府家风馆,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人杰地灵,我过去一直以为是一个并列词组,其实它是个主谓词组。大德之人杰出之士多了,是会影响浸染这块土地的。

德不孤必有邻,古往今来,摩肩接踵的人,为什么总要来眉州看看走走,怕也只能做这样的解释了。

随手拈几位来过眉州的名人吧。

冯梦龙来过,他感叹:“四川眉州……山川之秀,钟于人物。”

陆游来过,不止一次,赞叹:孕奇蓄秀当此地,郁然千载诗书城;写下:短帽轻衫,夜夜眉州路。

李白来过,“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的诗,有人考证就是在眉州写下的。

还有很多。

如今的眉州人,依然很在乎这些大德之人,修馆造像,整理文献,打造IP,热情高昂有板有眼有声有色。在文学界,东坡文学奖的设立,未及开张,已引起强烈关注。这是魄力远见的见证,深具历史的意义和现实的意义。这,可视为另一种叩拜。

叩拜先贤,叩拜大德之人,对己亦是灵魂的洗礼。

来源:《四川日报》2024年9月6日第12版

作者:侯志明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