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瓶如月

杜明芬

我的家中有一个年岁很大的朴素花瓶,淡青色上不带丝毫纹理。平时,它像一位娴静温柔的女子,于深闺处默不作声,亦如晚月在寂静的角落散发着淡淡清辉。每年清明节,它才展露出自己的不同:爷爷从院子里的梨树上剪下一大枝梨花,插入其中,雪白的花瓣将瓶口的黑色照亮,梨花的芬芳顷刻间包围了整个堂屋。“梨花风起正清明”,思念与缅怀的情思悄然将素瓶涂上了时节的鲜活。

据奶奶说,院子里的那棵梨树是曾爷爷种下的。曾爷爷有两儿一女,分家的时候,他说要跟着爷爷。后来,爷爷与奶奶搬离原住处新建了房屋,屋前屋后一片空荡,曾爷爷就提议种些果树。他首选的是梨树,因为爷爷最爱吃梨子。那时候的梨树不好找,他们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后来,家里人准备放弃,兴致勃勃地探讨着种别的果树,但曾爷爷就是不肯。费了好大心思,爷爷才将一棵梨树幼苗带回家。小幼苗在跌跌撞撞中一路生长,虽经受风雨侵袭,霜雪打击,但最后终是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我出生的时候,曾爷爷已不在人世,但院子里的那棵梨树每年春天都会开满洁白的梨花。到了夏天,就会结满整树的青果。等到秋天,一树的梨子就成熟了。爷爷会将大部分梨子摘下来,一部分背到集市上去卖,一部分送给亲戚邻里。梨树上剩下的果子,那是爷爷特意留给我和弟妹回去吃的。

小的时候,水果是稀罕物,我们总是对甜滋滋的梨子爱不释手。随着年岁增长,见过尝过的水果种类增多,梨子不再是我们的最爱。前些年,爷爷迷上了果树嫁接,家里的桃树、李树、橘子树都被爷爷嫁接改良了。我对爷爷说,不如把梨树也嫁接一下,没准换了新品种会更好吃。听了我的话,爷爷摸摸我的头说:“这种梨子的滋味最好、最甜,我和你爸爸都喜欢吃……”听了这话,我只有静默,也没把此刻的话当真,毕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没想到,第二年春天的一天,爷爷突然兴冲冲地拿回两三截枝丫给我看,他说是去别的地方搞嫁接时,听别人说那梨子特别好吃,又想起我曾说过的话,特意央求那户人家给他的。那一瞬间,我平静的心里忽然涌起阵阵波涛。

爷爷在梨树上精挑细选了许久,终于将新带回来的树枝嫁接了上去。幸运的是,嫁接好的品种成活了。从那以后,那棵梨树上就会开两种不一样的梨花,结两种不一样的果子。当然,也会存有两种爱意,一种是父亲对儿子的爱,一种是爷爷对孙女的爱。

素瓶是曾爷爷去世的那年清明,爷爷去街上买的。那时,曾爷爷刚去世不久,爷爷状态一直不好。一天,他看到树上开得正盛的梨花和被风吹落在地的瓣瓣梨花,忽地落下泪来。奶奶说得很隐晦,我却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曾爷爷去世了,驮着爷爷的大山也就消失不见了。从此,爷爷就成为家里所有人的大山,守着我们所有人看日月山川,唯有那棵梨树是曾爷爷存在过的见证,唯有那满树的梨花、满树的梨子,才会让爷爷想起他也曾背倚一座大山。

曾爷爷离开的那年清明,爷爷用剪刀剪下了一大枝梨花,放在了那个淡青色的花瓶中。堂屋中的梨花很香甜,光阴的余味也带着微甘,爷爷的情思便有了寄托。

后来,这也成为我们家的传统,素瓶总是会在清明前后发挥作用。素瓶里插着梨花,像大山上长出的一片春天,那绿,那香,一点一点化开岁月中的遗憾与惆怅,不管是爷爷的,抑或其他人的。

春风吹断行人肠,不言不语惹人伤。清明到了,堂屋里素瓶中,梨花正慢悠悠地开着,像淡青夜色中一枚月亮,莹白又淡雅,诉说着无尽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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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杜明芬

供稿:南充市地方志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