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忆岳父

郭发仔

又是一年端午节,闻着风里菖蒲的香、粽子的味,我想起了岳父。

也不知为何,岳父特别看重端午节。节日到来前,他如同筹办一场盛大的喜事,早早地就挑着箩筐去赶集,买来粽叶、砂糖,还有洗澡用的菖蒲、艾叶。回家后立马将糯米、花生、豆子泡上。节日的盛宴,只需静待短暂的时日。

岳父当兵出身,转业后到地质队工作,一个人的工资,饥一顿饱一顿地维持着有四个女儿的半边户家庭。

1980年,农村分田到户,岳母带着几个嫩娃满怀希冀地回到农村。然而,分到手的田并没有生长出多么富足的生活。农忙时节,岳母一个人面对七八亩水田,急得直拍胸脯。于是,岳父便请几天假,顶着夜色奔袭100多公里,在黎明时分,裹着一身露水叩开老家的门。

1990年,岳父刚满50岁时申请提前退休,回到偏居一隅的山区老家,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人。

他总觉得自己没在家的那些年,对家里亏欠得太多。回到农村的第一年,里里外外,无论男人的事还是女人的活,岳父都学会了。

回到农村的岳父是家里炙热的太阳。再苦再累,岳父从不吭声。干瘦的身板时刻都释放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张力。有一次犁田,受惊的牛猛地拉起铁耙从岳父的脚背戳到脚底,岳父拔出殷红的耙齿,只“啧啧”了一声,掏出旱烟丝往伤口里一塞,用汗巾简单包扎一下,硬是将一亩多田平整完了。事后岳父轻描淡写地说,牛是借来的,怕误人家的事。

岳父没什么爱好,平时话也不多。在农村零零碎碎的日子里,快乐属于家人,他就像搁置在屋角的那坛米酒,在岁月的昼夜里暗自发酵。只是到了端午节,岳父便显得兴奋起来,略带浑浊的眼睛里会放出朝霞般的光芒。

夜色落幕,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一圈,说说笑笑,拉拉家常。岳父一边熟练地包着粽子,一边就着家人的话题延伸开来。此刻,岳父似乎在享受人间烟火的天伦之乐,说话声高而尖,如同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直到深夜,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粽子堆满了箩筐。岳父包的粽子最饱满,每一个似乎都融入了岳父的力道,又如同他简单的生活里最充实的时光。

我不解为何要包那么多粽子。岳父一本正经地说,粮食是自家种的,过个节就要像个样子。四姊妹都成家了,各家要带点回去慢慢吃,还有你们姨父那里也要送点。

岳父总是把四个女儿装在心里。过去那种半饥不饱的日子令他刻骨铭心,他似乎要用自己的双手将那段缺失的爱弥补回来。

姨父比岳父年长几岁,年轻时在村里当农技师。岳父最佩服有知识的人,和他无话不说,亲如兄弟。后来,姨父调回了县城。留在农村的岳父,常在日落的余晖里,偷偷地朝着县城的方向张望。

端午那天清晨,岳父会挑拣最好的粽子,各种味道搭配好,装进蛇皮袋,用一根杉木棍子挑着,踩着惺忪的茅草,翻过山梁,搭乘中巴车赶往县城,给姨父送粽子。傍晚回来时,岳父的喜悦还挂在脸上,一个劲地说起姨父的好,似乎姨父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

这种幸福延续了很多年。后来,姨父进食困难,身体日益消瘦,不久便去世了。姨父办丧事的那几天,岳父的目光变得呆滞,神情凝重。从哐当哐当的锣鼓声里,岳父似乎听到了天边传来的冥冥之音。

三年前的一天,老家打来电话,说岳父脑血管破裂,住进了医院。女儿女婿们都急忙赶回去,见到岳父时,他正坐在轮椅上,原本消瘦的身子,只剩下一副干巴的骨架。轮椅上的岳父精神萎靡,说话游丝一般,脾气也变得暴躁,嘴里总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那一年端午节,岳父却异常清醒,总叮嘱留在家中的小女儿,要赶紧包粽子,让几个姐姐拿点,给城里的姨父家里送点。

日子一天天过。轮椅上的岳父艰难地熬过了那个端午节,在一个单调的冬日,他走了,久久不能闭合的眼里似乎还有永远放不下的心事。

岳父的坟就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坡上。那里苍白青葱,视野开阔,抬头就能看见去县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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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郭发仔

供稿:雅安市地方志编纂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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