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高高的柴禾垛
小时候,在我这个乡下孩子的眼里,村里最高的建筑当属家家户户的茅草房。而比茅草房更高的,则是高高的柴禾垛。
在我们东北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柴禾垛。它由麦秸、豆秸、玉米秆,以及从周边山坡上砍回来的树枝、柴草堆积而成,立于房前屋后,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小山。村民烧火做饭、烧炕取暖,都靠它。
母亲早逝,我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身强力壮时,我家的柴禾垛从未比其他人家的矮过。然而在我16岁时,父亲积劳成疾,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从此,我家的柴禾垛变得越来越矮。
那年7月,我高考落榜后回乡务农,以瘦削的肩膀扛起了养活父亲和自己的重担。
秋天到了,是村里人到山坡和旷野上打柴禾的最佳时机。一日,我带上干粮和水壶,扛起一把打柴的扇刀,拎着一把镰刀,徒步来到几公里外的一处小山坡上。打柴禾看似简单,实则不易。虽然我是一个农家娃,但父亲对我疼爱有加,农活从不让我伸手,我自然全无经验。扇刀的刀尖有时砍在地上,尘土飞扬,有时轻轻地从草叶上滑过,草叶纹丝不动。我改换成镰刀,结果手掌被镰刀的木把磨破了皮,流出了血。我咬着牙,把一块破布绑在手上,继续劳动。历经好几天,我总算将小半车的柴禾拉回了家。而左邻右舍的大爷、叔叔、哥哥们,个个满载而归,用马车足足运回了好几车。
父亲见状,没有半点责怪,安慰我:“孩子,没关系,上山打柴禾,是一回生,两回熟。明年肯定会比今年打得多。”
让人庆幸的是,年底生产队给各家各户分了两车麦秸、一车豆秸,以及一车玉米秆。
第二年春天,我被生产队派到离家五公里的养牛场出工,于是眼看着我家的柴禾垛越来越矮。
夏季的一天下午,我从养牛场回家时,远远地就看到父亲正蹲在自家矮矮的柴禾垛旁,用一只铁耙子,吃力地翻弄柴禾垛底下的碎屑,而后一堆堆地进行晾晒。
这年夏季多雨,我家的柴禾垛又小,一下雨,柴禾就会被淋透,无法燃烧。所以,只要是晴天,父亲就会拖着病弱的身体晾晒柴禾。
望到眼前的一切,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羞愧难当,恨自己不争气,让年迈多病的父亲为了烧柴之事而忧心。
第三年秋天,我再次上山。那时的我已经熟练掌握了使用扇刀和镰刀打柴禾的技巧,因此比以往打的柴禾多出许多。加上生产队分给每家每户的麦秸、豆秸、玉米秆,那年我家的柴禾垛突然长高了许多。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年冬天,父亲突然病逝。
几十年过去了,老家的乡亲们用上了燃气,但在一些人家的房前屋后,仍能看到高高的柴禾垛。与过去不同的是,人们再也用不着为打柴禾犯愁了。那些柴禾垛总会勾起我苦涩的记忆,看到它们,我的眼前便会浮现父亲拖着病体晾晒柴禾、在灶台旁烧火做饭的身影——那是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画面。
《光明日报》(2024年10月25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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