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建设研究中应注意的几点问题

戴鞍钢

近年来,中国当代史的研究有非常大的推进,复旦大学也不例外。复旦大学有当代史的博士点,专门做相关研究,其中三线建设是重点之一。大家知道,20世纪60年代,我国依据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战备是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

对这一点,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体会不深,但我们是过来人,记忆犹新,当时我国周边地区的形势是非常严峻的。怎么来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争危机,在战争危机来临的时候,怎么保存我国国防的有生力量,怎么来维持我们国家的安危,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所以中央下了很大决心,搞了一个大三线,其中还包含着一个小三线的建设,这个就是一个时代的背景。

我想,要理解或认识三线建设的必要性,应该要非常清晰地认识当时的时代背景。在今天强调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很多年轻人对这一段历史不了解,他们往往看到了三线建设中的一些缺陷,即从现在人的眼光看起来的一些缺陷,以致对三线建设有没有必要都有很多疑问。我想,这个从历史学研究的角度是不能成立的,任何一种历史现象都应放到特定历史背景下去考查,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对三线建设的一个成果的评价,我想这个成果是不容置疑的,这一点就是应对了当时的一个非常严峻的局面,这个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危。第三点,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国一个工业布局的问题。因为从近代以来,中国工业发展一直有一个过分偏重于东部沿海的问题。这从国家的战略布局来讲,是不合适的。所以怎么在一个全国通盘考虑的情况下,来适当地改善工业布局偏颇的问题,其实也是一个很现实的经济问题。所以在这样一个严峻的背景下,也是一个契机,或许各方对这样一个大动作可能有不同的认识。但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从上到下对这一点,我想大概是有一个共识的,就是东部沿海地区,把一些比较重要的工业企业,适当地转移到内地,拿现在的话讲,这个小三线和大三线恰恰是过去工业比较薄弱的一个地带。

1965年11月,邓小平视察攀枝花,听取攀枝花建设规划的汇报(图片来源:中国冶金报)

现在有些年轻人认为进山沟、钻山洞好像匪夷所思,其实这也是对当时的时代背景了解不够。第二是对当时为什么选择这些地方认识不够。为什么呢?因为东部沿海地区的一些工业企业是制造业,但是中国工业的资源是矿产,具体来讲就是矿产基本上是在内地。所以即使从工业布局来讲,就地取材也是合理的。从世界工业发展角度来讲,也是一个普遍性的规律,适当地在矿产资源丰富的地区做一些必要的工业设施建设,即使在和平年代也是可取的。况且从战争的角度讲,更有它的合理性,实际上这一点我们现在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因为改革开放后尽管整个中国经济局面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内地的一些工业企业特别像攀枝花钢铁厂、四川绵阳的一些老企业、贵州遵义的一些重要的工业企业等,它们依然在中国重要的工业领域发挥着一些很关键的作用,对当地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起到一些引领性的作用。这也是有目共睹的。

攀枝花建设场景(图片来源:攀枝花晚报)

所以,我想从历史全局来看,大三线、小三线的建设,大大缩短了东西部之间的经济发展差距,有力地填补了一些多年来明显的空白,或者薄弱的环节。这一点对我们国家可持续发展,特别是各地区之间的经济协同发展,是非常关键的。

当然我们也不必讳言,三线建设也有它可以重新探讨的地方。但是我想探讨的前提还是要尊重历史,我们不能有后见之明。现在大多数人太随意地、以后见之明来看待当时的一些决策和当时的一些布局。比如前面提到的,当时战争阴云是客观存在的,当然战争没有爆发,这是有很多的因素。但你不能说因为战争没有爆发,而否定当时的一些重要决策。因为谁也不知道,当时也很难预料战争到底会不会发生。从国家层面讲,有备无患永远是必要的。所以,三线建设整个历史的功过,应该放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中去评价,非常冷静地客观地去审视它。

改革开放后,很多人认为三线建设得不偿失,其实这个问题应该分两个方面看,一个我们渡过了难关,之所以渡过难关,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客观地讲,三线建设也是一个重要的支撑力量。我认为,中国这么大动作的三线建设,某种程度上也遏制了可能的外患威胁,从敌对势力讲,它不得不有所害怕,因为我们是有准备的,我想这一点是应该要强调的。从现代人的角度讲,当时确实有偏颇的地方,或说选址过分偏僻,与市场经济脱节,有一些工程没有产生应有的效益,但我想这些都是局部性的问题。

攀枝花三线建设场景(图片来源:云上攀枝花)

历史研究非常反对一叶障目,就是一些枝节问题,影响了我们对整个局面的判断。所以我想三线建设在新中国发展的历程中,有其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无论从国家安危的角度,无论从经济布局的角度,无论是和当代联系的角度,都应该是大书特书的。

攀枝花修建“中国三线建设博物馆”,我想这是一个功德无量的事情。因为我在大学里任教,深感当代史的研究对培养青年人正确的历史观和对国家的忠诚度是非常重要的。以确凿的事实,以客观的分析,完整地展示共和国在艰难困苦中走过的历程,这个无论是对当时的亲历者,还是对现在的年轻人和后来人,都是非常重要的。

攀枝花中国三线建设博物馆(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就三线建设,我们现在应该重新反思的地方,可能有这么几点:

第一,一定程度上过分强调隐蔽性,实际上工业生产有一个上游产业和下游产业问题,还有一个交通运输问题,这一点我们应该有一个通盘考虑,从工业建设角度讲,从现代化经济建设角度讲,既要注意到矿产资源问题,同时又要注意到运输问题,还有个上下游产业问题。现在讲起来还有产业集群的问题。

第二,应注意与当地社会互动的问题。根据我看到的材料,当时比较强调保密问题,三线企业某种程度不确切地讲是一个孤岛形式。当时来讲是比较合理的,或许是有一定的保密性,因为整个是在战备条件下,但从怎么来与当地的社会经济产生更好的互动作用,从互补互动的角度讲,其实有很多值得检讨的地方。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三线建设,就当时来讲,对当地经济社会的拉动作用不是太明显。现在在和平年代,这一点应引起重视,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一些重要的三线企业在继续经营,这些企业如何与当地打成一片,更好地拉动当地经济发展,这个有很多文章可做。其实现在各地都已注意到这个问题,攀枝花就是一个很成功的例子。

2022年12月26日,三线建设英雄纪念碑在攀枝花市三线文化广场落成亮灯(图片来源:三线视点)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戴鞍钢(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