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的幸福

陈静思

敏敏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记住这个名字，要从扶贫工作开始说起。

从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开始，我们单位就划分到了北川县坝底乡通坪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自此，我们便与通坪村结下了不解之缘。

通坪村位于坝底乡东南部15公里外，是坝底乡最偏远的村落。初夏的通坪，处处涌动着股股精准扶贫、脱贫摘帽的激流。漫山遍野，绚丽多彩的山花，一丛丛、一簇簇、一层层铺满了沟沟坎坎、坡顶谷底，一片生机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象。

“敏敏，不要跑，快回来！”随着一阵喊声，只见一个身着草绿色毛衣，头带花环的女子在路边奔跑。“快，快，拦住她！”陈嫂子在后面喊着。我们随着她的喊声也跟着跑起来，在这羊肠小道上，敏敏很快败下阵来。陈嫂子对我们说：“县上来的干部，你们搞快把敏敏带回家去，她男人又在到处找她了，她一天就漫山遍野的跑着玩，啥忙也帮不上。”眼前的敏敏，刺眼的阳光照在她那张雕塑般的脸上，挺直的鼻子在光线下显得更加硬朗，漆黑的双眸似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潭，瞳孔中不时散发着令人不可捉摸的黑色流影，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冷酷的弧线，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透出一丝冷笑，似乎与大家格格不入。不知何处，清风吹过，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黑色的秀发映着漆黑的眼眸，仿若晶莹的黑曜石，清澈而含着一种水水的温柔，然而精致的五官却没能掩盖住粗糙的皮肤和冷冰冰的脸。我心想，这应该就是还没有来得及碰面的最远那一户人家了。她又飞快地跑起来，陈嫂子让我们跟着她，“押送”她回家。

路上，热心的陈嫂子为我们讲起了敏敏的故事。敏敏本来是一个漂亮聪明的孩子，一场重病让她的记忆就定格在了十岁，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同村身体有缺陷的万春。万春很会照顾和心疼人，对敏敏很好，为了心疼她，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家里的事都是万春张罗。两人后来有了一个孩子，虽然吃苦耐劳，但是身体有缺陷的万春只能在附近帮人打杂来维持生计，供孩子上学，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生活艰难，就靠一些亲戚接济。了解了敏敏的故事后，我的心中五味杂成。

一路小跑跟着敏敏到了家中，陈嫂子指：“喏，那就是万春。”随着陈嫂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矮小的男人在门口张望，远远的就能看到他家房子墙体裂开的缝隙，最大的裂缝已用破布和稻草堵住了。陈嫂子向万春喊道：“这是县上派下来的帮扶干部，专门帮助你们的，听说要给你们解决贫困问题呢。”万春过来，先把敏敏牵到门口，随后喊道：“陈嫂子，你说啥呢？”陈嫂子向我们解释道：“万春的耳朵听不清楚。”我上前对万春说：“大哥，我们是县委宣传部派来的驻村帮扶人员，你们有啥子困难，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是专门来帮助你们的。”他似乎听清楚了，说：“哦哦，你们好，你们好，我听王大爷说了，说县上关心我们，给我们派了帮手来，可算是等到你们了。”随后万春邀请我们进了他的屋。

幽暗的灯光、发黄的墙面，墙皮早已脱落，墙上凹凸不平，简陋破旧的家具、屈指可数的几件摆设，空荡荡的房间，破烂不堪的电视机，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摆放着一碗玉米面糊，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万春用袖子赶紧擦了凳子让我们坐下，又麻利地到厨房去端了几杯水过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赶紧准备好了相应的资料，与万春交流起来，了解家里的收入、支出、产业等等情况。

晚上回到住处，我脑海里始终回响着陈嫂子说的话，以及敏敏家荒废的农田和空荡的猪圈，还有敏敏那张好看却布满皱纹冷漠的脸。闭上眼睛就是万春说的那些话：“这么多年，穷都不怕，最怕苦了婆娘和娃儿”“隔壁的老张出去打工了，每年都挣大把的票子回来，我要照顾家，走不出去”“我也想给婆娘好一点的生活”“以前养了两只猪，后来娃儿上学，我卖了”“打零工的钱用来还了亲戚，不能拖累了他们”“你们来了是不是真的可以帮助我们，我不懒，我能吃苦”......

整理好的敏敏家的情况快速地汇总到了工作小组，她家的贫困程度让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没有安全住房、没有产业、没有收入、没有劳动力、没有技术、生活简陋，还欠着亲朋好友的债。工作小组的成员心急如焚，怎么帮助敏敏一家人脱贫成了必须快速解决的问题。组长拖出脱贫攻坚作战图，和我们细细商讨起来。他说：“必须攻下这个贫困堡垒，在大家的帮扶下敏敏家如期脱贫，别的老乡才能更有信心”，我们应道：“对，要干，必须要干，不仅要干，还要干好。”在组长坚定的眼神里，我们都信心百倍，脱贫的计划在脑海里慢慢成型。

“敏敏，你看，给你带的啥来”，我们带着一件漂亮的衣服到了她家，万春闻声出来，招呼我们入坐。敏敏坐在大门边上，摆弄着不知从哪里拾来的几朵碎花。“敏敏，你在干啥呢？”我问道。敏敏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冷冷的眼神里丝毫没有理会我们的意思，继续倒腾着她的小玩意儿。万春见状赶紧说：“她基本上不和别人说话，平时不是摘花就是到别家玩。”我们帮她换上新衣后，赶紧和万春交流专门为他们制定的脱贫计划。万春先是欣喜，接着是疑虑，最后是一声长叹。万春说：“养猪养鸡我都可以，以前也养过，如果有专家来教我的话，就更加好了。去种地又没人照顾婆娘，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接着他面露难色地说：“维修房子、打水泥路、打院坝我们肯定要出工出力的，但是，但是不出钱晓得这个修得起不哦。”老乡们没有信心，我们是可以理解的，按照规划，他们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还需要用时间慢慢验证，我们要做的还很多很多。我转过头看向敏敏，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本来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快乐，更充实的生活，却因为一场重病远离了这一切。

为了尽快让帮扶计划落到实处，大家通力配合，多渠道争取项目，督促项目落地实施，邀请专家指导发展。去他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敏敏会抬头看看我们，不笑也不说话。但是他家却慢慢变化起来，破旧房屋焕然一新，通透的白炽灯照得整间屋子亮堂堂的，墙体上刷上了雪白的涂料，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一点儿去。万春还被邀请去专门学习种养殖技术，畜牧专家亲自到圈舍、田间进行专业指导，学到技术的万春在我们的帮助下，新添了五头猪仔和二十只小鸡，荒废的土地也重新开垦，种上了辣椒和魔芋。

院落硬化尧入户路完工的那天，万春很激动，他没想到我们为他规划的脱贫计划通通都实现了。敏敏也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开心地跑跳。万春说：“你们帮我把路打通，房子整好，院坝打好，走了一辈子烂路，今天我们也能走上水泥路了，我用啥子来报答哦。”万春接着说：“去年下雨，婆娘在院子里摔得浑身是泥，把腿摔坏了，后来就经常跑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玩，真的没想到啊，自己家的水泥路通了，院坝也打好了。”我说：“王大哥，国家政策好，你们是赶上了好时代，我们帮一把，剩下的靠你们自己，我们在后面推，你们在前头跑，啥子都对了。”万春点着头，握着拳头说：“国家对我们这么好，我肯定好好干。”看到他家的变化，我们觉得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走的时候，敏敏看着我们，她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

敏敏家安全住房的问题解决了，种养产业也在慢慢发展，村道和入户路都通了，电视能看上了，用水也更方便了，魔芋和辣椒卖成了钱，肥猪杀了一头熏成了腊肉。万春慢慢地高兴起来，敏敏和我们变得越来越亲切。有了这样的基础，我们开始教她做力所能及的事，让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万春才能放心做事。

起初的她笨手笨脚地模仿，做的不好的时候还会沮丧失落，经过一段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慢慢地能简单的打扫卫生、叠被子、整理衣服，还能在万春的指挥下给肥猪喂食，甚至还像模像样的学我们的样子讲脱贫攻坚的政策，见到我们就念叨“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敏敏努力地做着最好的自己，她似乎也在实现着自己的价值，脸上越来越多幸福的感觉，就像一只一身彩衣的蝴蝶，翩跹于整个山村。

敏敏生日那天，我们去给她庆生。她抱着我们送给她的牡丹花，开心地笑着，她牵着我的手，带我们去看她种的花，她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说道：“我会种花了，你们送给我的种子，开花了。”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映在她的脸上，煞是好看。

万春很激动地说：“谢谢你们，这几年真的辛苦你们了，村上路通了，种植的蔬菜也连成片了，我们家的肥猪卖成钱了，你们还帮我找了工作，我也能打工挣钱了，婆娘也学会做事了，能帮衬着家里了，就连看病吃药都花不了什么钱。”万春的眼角泛出泪花，又说：“只是你们都晒黑了，跟我们农村的一样了遥。”我们也乐起来“黑是黑，健康色。”敏敏跑过来对我说“你们明天还来不来，后天还来不来，是不是以后都像现在一样天天来。”我说：“来，随时来，经常都来。”隔壁的王大爷笑呵呵地喊道：“我们富起来了，你们就不得来了吧。”我笑：“我们不得走，要带着大家都富起来。”王大爷指了一下敏敏说：“敏娃子舍不得你们，你们没来的时候，天天念叨，你们要是走了，她好难过。”王大爷的话，让我如鲠在喉，看着敏敏一家的改变，想着这一路走来帮扶干部的努力，老乡们的积极上进，我竟也莫名的伤感起来。我让同事为我和她拍了合照，照片里的她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里，洋溢着淡淡的温馨。

我们走的那天，敏敏穿着我们送她的那件漂亮衣服，捧着她种的花一直跟着我，一路追问“明天来不来，后天来不来，明天是不是要教我种别的花了......”我笑着回答：“会的，还要来教敏敏种更多漂亮的花呢，到时候满山都会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她依依不舍地一直跟着我们到了村口，把花送给了我，对我说：“我都记着呢，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我摸着她的头说：“敏敏现在正过着好日子呢，以后还会更好更好。”我们使劲地向她挥手，她一直对着我们微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脸上的皱纹宛如一朵盛开的金菊。

夜里，我梦见了一所房子，面朝小溪，背靠青山，漫山遍野，山花灿烂，和风微抚，百花纷飞。洁白的月亮，挂在山顶上，皎洁的月光下，鸟语花香。

作者:陈静思（女，四川北川人，供职于北川羌族自治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