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流啊流

何永松

一

“韩书记，这个水......有时还是很小”。

想起这个问题，韩新就很着急。昨天，到贫困户贾德树家去，了解他今年准备养多少猪，他说受去年的非洲猪瘟影响，今年还没有想好养猪的事。问到养猪用水很多，是否够用时，这个贾德树支支吾吾的，一再追问，他才说近段时间水龙头放水有时就像老头子屙尿——一滴一滴的，个别时间还放不出来。作为南充市嘉陵区大石岩村第一书记，韩新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像新型冠状病毒一样具有传染性，那就不是个别问题。随后去几家一查看，确实如此。

站在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浸染的春风里，韩新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大石岩村，是单位帮扶的贫困村，抬起头来只能望见很小一块蓝天，周围都是山，山上树木尽是绿，这种地形本身就像一口井，水井，怎么还会出现水不够用的情况？前两年，单位拿了一笔钱，在村上修建了蓄水池，安装了管道和抽水机，村里家家户户吃上了自来水，告别了每天傍晚到井边挑水的日子，群众像小时候过年一样高兴，没想到，现在水不够用了。关键是，水不够用，群众没有一个人主动来说。天天在村里，要不是自己主动去问，这个问题还就像新型冠状病毒的无症状感染者，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问过几户人，他们都一副无奈的表情，特别是叫杨桂珍的老太婆，独自一人在家生活，腿有残疾，拄着拐杖，努力伸起弯曲的背，抬起头说，“韩书记，你一天那么辛苦，帮我们修了蓄水池，这个水不够用哪还好意思再麻烦你？”真的让人哭笑不得。

“水不够，那怎么办？”

“我一个老太婆，用得到好多水嘛？实在不够，少用点嘛。”还是一幅满足的表情。

把水龙头一开，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平时自己只是口头问一下“用水没得啥问题嘛”，偏偏就没有亲自动手去检查水龙头——看来工作方法还有问题。韩新想着，有些自责。

二

“老杜，还有你们各位村干部，蓄水池抽的水不够用，无法保证村民的正常生活用水，怎么办？”村里的夕阳没被2020年的新冠病毒感染，很干净的从支部活动室的窗户照进来，把韩新内心的焦急映射在了脸上。本来脱贫攻坚工作年底将迎接全面普查验收，要防控一般性问题的发生，又要防控新型冠状病毒，白天黑夜防控了这么久，虽有心慰，也有生怕万一的担心。现在脱贫攻坚防控方面出现了群众用水难问题，韩新那张被大石岩村的太阳烤得黑黝黝的脸上就只剩下焦急了。

“真他......怪了，用得好好的，就水不够了！我们叫驻村工作队员，驻村驻村，还把水驻得不够了。”老杜一脸不解。也是，市经济开发区派他当驻村工作队员，一驻就是几年，为解决群众用水问题出了很大的力，单位也出了不少钱，到头来是这个样子。在屋内转了几圈，老杜对着村支部张书记说，“张书记，你看怎么办？”

张书记抠了抠已被抠短了的头发，说：“我们这个地方，还缺水？”

韩新微眯着双眼，仰着头，若有所思的说：“大石岩，大石岩，石岩里边也该浸出水来。”

“韩书记”，张书记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站起来，“石岩里边真还有水！我晓得的，毛家沟、贾家河边、覃家院子这几个地方的石岩里边就有水流出来，对了，还有叫大石岩的那个地方的岩石缝里也有水流出来，我们小时候还经常去那些地方，只是......”

“只是啥？”韩新抢着问。

张书记有些失望，“只是现在人都难得上得去了，树木、杂草把路都变得不成路了。”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韩新眼里希望密布，虽然天色已暗，但他眼前是一片光明，脸上的焦急和疲惫也像贫困问题一样被脱去了不少。

三

可能是山里的太阳出来得迟，当第一缕阳光照醒大石岩村的时候，几个人已站在了大石岩村一个叫大石岩的地方，那里真有一块大石岩。几个人站在石岩下，面对山的一面，望得口罩都遮住了眼睛，也只能看见石岩；面对沟的一面，脚尖踮得像跳芭蕾舞，颈项伸得像长颈鹿，也没有杂草高。阳光被挡在了外面，但几个人连内裤都挤得出水来。在草地上坐了一阵子，几个人仍然觉得这森林中的氧气也跟农户家的水一样，不够用。

“张书记，你额头上有了血染的风采，出去让人说是老婆抓了的就冤枉了。”老杜指着张书记额头上的几道血口子说。

“我们年纪大了，再怎么也不会遭冤枉。倒是你，这么年轻，屁股上一个洞，等会怎么出去见人？”

“韩书记更年轻，这爱情的衣服被破坏了，脸上还有指甲抓出的一道道证据，看这周末回去怎么向弟妹交代？”韩新肩膀上衣服被划开一大片，像一面胜利的旗帜，骄傲地飘扬在大石岩村的晨风中。

“爱情的衣服被破坏了，但爱情不会被破坏。这周回去洗一洗，爱情更干净了。”韩新盯着石岩下面，轻松地说。

那里正有一股泉水咕咕地流出。

石岩往外突出，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石壁离地面一尺处有一个洞，拳头大小，泉水正从洞里流出来。洞口下面有个天然小水池，聚集了一池的水，正往外溢出。池水清澈见底，散发着甘甜的味道。几个人以双手作瓢，如饥似渴的猛喝了好几捧。

“这真是个好水源。张书记，老杜，我们抓紧时间去看一下其他几个地方的水如何。”韩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籽和泥土，一头钻进密密的杂草树木，像凯旋的将军。“清清的泉水流不尽......”欢快的歌声应和着咕咕的泉水声，飘荡在大石岩村干净的晨风中，惹得无数的小鸟也蹦蹦跳跳的附和着。

四

昨夜的大雨把大石岩村的空气洗得干干净净，把四月的太阳也洗得干干净净。天空没有一点云彩，阳光毫无遮挡的直射下来，像针一样穿透衣服，扎在人身上。村支部活动室附近的道路边，一块宽敞的平地上，沙石、水泥已经搅拌均匀，旁边还堆了一大堆红砖；一伙人脸红脖子粗，衣服已经湿透，有人正大口大口地喝水；一匹马站在道路边，正呼呼地喘气，背上两竹筐满满的红砖。

“老杜，这路有点滑，我帮他们把砖运上去。”韩新拍拍手上的泥土，用手背揩去额头的汗水，对着老杜说。老杜猛喝几口，边抹去嘴角的水边点头。

沿着新走出来的山路，马儿跟着前面牵绳的人，一步一步扎实地使劲，韩新在后面分开即将挂住竹筐的树枝，不时扶一把竹筐，帮着马儿减轻负担。

“慢点啥”“注意点啥”，韩新不失时机地提醒着前面牵马的人。

“韩书记，你们催得这么急，还能慢点？”

“那么多人水不够用，得快点把蓄水池建好。但今天这路滑，不好走，要注意安......唉......唉......”

“轰”的一声，马连着两竹筐砖，一眨眼之间已到了崖下。韩新也跟着到了崖下。

说要注意安全，就出了安全事故。韩新话没说完，一根倒垂下来的树枝已挂住了竹筐，马儿本能地往前一使劲，树枝一反弹，力量悬殊，就出事了。韩新眼疾手快，在马儿使劲的同时，双手抓住竹筐，与马儿同向使劲，两股劲抵不过一股力，还未松手，就被带到了崖下。

幸好，崖不高，而且下面是一块草地。马儿经得摔，未受伤，只是被惊吓得哀声连连。韩新没出大事，但脸上被擦出几条排列整齐的红印，像校园里规则的跑道。人生，何尝不是处于跑道上；工作，何尝不是处于跑道上。

“啊哟，韩书记，你......你......你遭得如何？”牵马的人已语无伦次。

韩新站起来，看了看马和砖，伸伸手臂和双腿，拍拍手，说：“没事，没事。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马儿早已站起来。两人赶忙把马牵上来，把砖一匹一匹装进竹筐中，分几次抬到原路上，再全部装进竹筐中，抬上马背，重整行装再出发。步子更稳，信心更足。

五

“韩书记，太辛苦你们了，现在新的蓄水池建好了，水就够用了。”看着水龙头流出的清亮的泉水，好像流出了无限的希望，贾德树那张脸全部被满意和兴奋挤满了。说着，他关上了水龙头，又拧开，一股清亮的泉水再次流入水缸，映着从窗外照进的阳光，把每个人脸上都染上了红晕。满屋子荡漾着喜气。

“贾德树，现在不会说养猪没有水了哈？”村支部张书记在一旁带着鼓励的口气说。

“哪会呢？”贾德树有些歉意，眼珠一转，赶紧补充，“现在水用不完，用不完。张书记，现在新修了四个蓄水池，把我们大石岩村的山泉水全部接到水管里来了，一天到晚都在流，哪用得完嘛？——关键是，山泉水自己流出来，一直流到各家各户，还不用抽水，电费也省下了，这事，多好！”

“那你就像以前那样，多养猪，多赚钱。”韩新鼓励说。

“一定，一定。现在扶贫政策这么好，又有你们的关心，有了一点事，还不用我们说，你们晓得了，就很快给我们解决了，我们一定要对得起你们才像话......”贾德树平时话不多，今天说起话来成了下陡坡的自行车——刹不住。

作者：何永松（南充市嘉陵区审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