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讲话的李老头
大声讲话的李老头
李建英
2015年冬天,我跟着单位送慰问物资的“大部队”到了距县城大概11公里的村子——清水乡老银村。刚下车,就被单位派驻到村里的第一书记领到了一个身材矮小、面色黄瘦的老人身边,这就是我的结对帮扶对象—李老头。为积极响应国家精准扶贫的政策,单位组织将帮扶村的贫困户和单位党员一对一结下帮扶对子,帮助他们早日脱贫奔康。
李老头穿一件胸前已破了很多小洞的蓝色薄外套,虽然到处都有污渍,但仍然把仅剩的两颗纽扣扣得整整齐齐,从衣领处可看到里面层层叠叠的穿了好些件厚薄不一的衣服,把这个原本瘦瘦的身体裹得鼓鼓囊囊。头上一顶雷锋帽样式的皮帽耷拉着两边的帽耳朵,小眼睛里透着无处安放的眼神、漏出来的一颗黄门牙,让他显得特别紧张。我跟他讲话,他看着我,很使劲的凑着耳朵听了下,然后自顾大声的向我吼“我听不到,我耳朵不好,聋了!”我恍然大悟间也感到了一点无奈和惋惜。我也凑到他耳朵边,大声的喊起话来,希望他能听得见。于是,我俩的对话,在人群里格外刺耳。
为尽快结束这种喊话式的拉家常,我直奔主题,两手拎起慰问物品跟他一块送到他家里,“走,我们把东西先放到你们屋里去,咳,咳”,没忍住的两声干咳让我特别尴尬。他家离停车的地方只有十多米,但这十多米的稀泥路着实让我走得有点吃力。李老头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又对我喊起话来“注意路滑喔”。好不容易踏过了这块危险地,走到他家院坝里了,却没想到更可怕的又来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大一小两条狗,一唱一和狂吠着向我跑来,吓得我拉住李老头的衣角躲到他后面,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满院坝散落的鸡粪、鸭粪。“不准咬,再闹我要打死你们,这是亲戚,你们认好!”李老头一边大声呵斥着两条狗,一边张开两手护住身后的我,像极了老鹰捉小鸡。
初次见面时的李老头
李老头家的房子与其说是破旧,不如说是有点古老,大石头块砌的墙壁,给他们随意插挂东西留足了缝隙。屋檐下毫无章法的乱摆着农具、一张残废的桌子、鞋子、旧衣服……屋檐上的木头房梁倒是整齐的码放着干玉米叶。
李老头从墙缝里取出钥匙,打开门锁邀我进屋坐,两扇木门才吱呀着推开一个缝,一只富态的老母鸡就领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略显慌张的夺门而出,毛茸茸的小家伙们跨不过门槛,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李老头急了,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张分不清是床还是椅子的木头板上一放,就大声吆喝着去把老母鸡再赶回到它那群鸡儿子们的身边。
虽然是大白天,屋里却有些昏暗,抬头瞧见屋顶上瓦缝里漏出的一点光显得特别珍贵。李老头后来又大声的给我喊了些话,不过我大多都没有听清,只是他送我到我们上车的地方时,又很大声地向我们一行的人道谢,我听得特别清楚。
从那天起,每周一次对李老头的“家访”,成了我工作的一部分。李老头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次家访的例行工作,就是到院坝边赶走两只“恶狗”,然后在院里大声喊李老头,附近田里劳作的邻居们就会帮着我们去找李老头。“家访”的第三次,我才终于见到了李老头的“翻译”加“对外发言人”杨阿姨,李老头的老伴。也是那天,我才清楚地知道了李老头家的一些情况。有3个女儿,全嫁出去了,都在外地打工,一年也就春节能见上面,老两口70多岁还种了几亩田地,养了2头猪,养些鸡鸭,加上女儿们过年的孝敬钱,只要不进医院,完全够他们生活。有了杨阿姨,我也就基本结束了和李老头的喊话,每次李老头向我喊话,还没等我答应,杨阿姨就皱起眉头“哎呀,你个聋子,听又听不到!”然后迎着我笑眯眯地开始我俩的对话。李老头只好安静地跟在我们旁边,做好随时作补充的准备。
插秧、种玉米,我是帮不上忙的,不过帮他们买点化肥用车拉到家旁边,还是让老两口很高兴。养猪、喂鸡我更是不行,不过给李老头家的鸡鸭规划了一处“别墅”,倒让李老头忙活了好几天,毕竟编篱笆这种事,我也只能在旁边看看。种地太累了,老年人身体吃不消,我想让他们多养些鸡卖,见效也快,但是杨阿姨面露难色,我想着她可能觉得不好卖,就大声对他俩说,“算是帮我养的,鸡长大了我就来买,我在街上买不到这么好的鸡!”这次李老头没等发言人说话,就大声喊着,“要的,要的,那我多养点!”
李老头和他养的小鹅
秋天,李老头家院坝边的冬瓜熟了,我们联系单位食堂购买,30多斤的冬瓜大王,李老头不肯收钱,我只好吓他“不给钱,食堂不收!”李老头高兴地收下了,目送我们3个人抬着冬瓜大王上车,眼睛里自豪得像看着自家的孩子功成名就一般。
在李老头家买到的“冬瓜大王”
四季更换了几轮,李老头家的鸡我们也买了好几茬,冬瓜大王的体重记录不断更新,也让单位食堂的师傅震惊了好几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再去李老头家的时候,两只狗已经不再理会我们了,即使我们现在直接把拉化肥的车从水泥连户路开到李老头家院坝里,原来那只从小狗长到壮年的黄狗,也只是懒洋洋地走到我们车前转悠一圈,摇摇尾巴,就自顾偷懒去了。
李老头家斑驳的墙壁通过危房改造,已成了白晃晃的新墙,原来放钥匙的墙缝也没了,李老头只好在柱子上钉了一颗铁钉挂钥匙。我给他们带去的毛巾脸盆也被李老头做了个专门的架子放了上去。房顶上瓦缝里漏出的光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20瓦的节能灯泡,我说换成50瓦的,李老头又喊“太费电了!”
第一次领到低保的那天,李老头特别激动,看到我们去了,就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口袋,拿出有他照片的社保卡给我看,“打了钱的,街上去查了的,这哈就算有病都不得怕了!”不知是因为墙壁太亮的原因,还是李老头最近电视看得太久,我看到李老头眼睛里有水珠似的在闪光。
2020年春节过后,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让“家访”也停了好几周。等我们戴上口罩再去时,李老头特委屈地喊话“村上不准我们上街”,我像安慰小孩子似的哄好了李老头,给了他一袋医用口罩,嘱咐他出门时一定戴上。李老头又当宝贝似的要放到他的“宝箱”里去,其实就是那一层又一层的塑料口袋。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看着村里的草木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已经看了5个年头,但是2020年的春天,冒出新绿的村子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干净、清新。树梢的春芽正是最美味的时候,梨树、李子树、樱桃树争相绽放,都争抢着要吐出整个冬天里憋着的那口气。这年一定又是个丰收年。
春天永远不会迟到。李老头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大。也许是早已习惯了大声讲话的李老头,看到他牵着前年买的老黄牛,挽着裤脚从田里走上来,我大喊“李叔,你光脚冷不冷?”李老头眯着小眼睛喊着“我要准备育秧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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