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巴山村的女人
我是巴山村的女人
李 春
在巴山村村委会前的公路上,陈大妈、方大哥、张表叔、李表婶,一大路人跟我告别。陈大妈说,你可要常回来看看哈。我说,我是巴山村的女人,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乡亲们的。汽车开出了好远好远,他们还站在村委会前。朝阳从东山跃起,把金色的光芒洒在巴山村,洒在村委会的房屋上,洒在陈大妈他们一行人的身上。山梁,树木,房屋和人们,都沉浸在一派温暖之中。
离开巴山村,还得从我3年前来到巴山村说起。
一
我姓杨,个子不高,人很瘦,脸黑,有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我平时喜欢把头发束在后脑勺上打个髻,身着体恤衫衬和牛仔裤,显得很有精神。我的性格耿直、豪爽,人们叫我杨爽,听着自然、亲切。
3年前,我在广播电视局工作,专门负责协调全县广播的覆盖和传输。8月初,天气闷热得要命,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一样,办公室的空调没有丁点凉意,人热得像是钻进烧透的砖窑,汗珠子直往下淌。我在电脑桌前做石桥乡广播电视的安装方案,桌上的电话响了,局长叫我到他那里去一趟。我放下电话,心里嘀咕着:难道又是哪个村的广播电视信号出了问题,被投诉到了局长那?顿时,我的心不安起来。
我迅速走进局长办公室,看见挂着和蔼笑容的局长,我心里就平静了下来,立即坐在桌边的皮革沙发上,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在沙发扶手上,微微侧身,准备把局长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局长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点燃,吸了两口,然后慢腾腾地说,今天找你来,是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安排给你,同时也代表局党组和你谈心,希望你服从安排。局长谈话的神色很严肃,我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要调整人事的苗头,估计是变动我的岗位。我点了点头,表明了我愿意接受安排的态度。
见我没有反对,局长轻松地吸了一口烟,接着往下说,上午接到组织部通知,要我们单位派一位有基层工作经验、工作能力强的党员干部,到上坪乡去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经过局班子成员周密考虑,决定派你去,这也是党组织对你出色工作的肯定。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今天的谈话就算是正式通知了,你把手边的工作安排好,明天就去组织部接受上岗培训,下周一到上坪乡报到,去巴山村担任第一书记。
巴山村?当第一书记?还要驻村?那就意味着天天要住在乡下,晚上就不能回家了。这怎么能行啊,女儿贝贝从生下来后,晚上跟我睡。如果我下乡去了,谁来照顾她?想到这里,我一口回绝说,不,不行,女儿没人带,她不能离开我。
见我不同意,局长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似乎想发火,又控制住了。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烟雾在空中缭绕。他熄掉烟头对我说,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嘛。上坪乡第一书记责任重大,必须要挑选一个能力强的干部才行。这几年,因为“村村通,户户响”,你和乡镇打交道的时间多,对基层工作熟悉,做农村工作肯定不在话下。至于小孩嘛,平时白天都是你父母在带,晚上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局长说了些什么,我一句话也没有记下来。局长硬是厉害得很,要用人了,把人夸得老高老高,让人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哼,他说得倒是轻巧,做农村工作可不容易,繁琐复杂,费力不讨好,村民常常为芝麻大点的事闹得不可交开。至于我有没有这个能耐,还真不好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是局里决定了的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说得再多也是枉然,我只好不再争辩了。
下班路上,平常看着非常美丽的花草树木,今天格外丑陋。商家的广告音乐,今天格外刺耳。脚边一个易拉罐,我一脚踢飞,它咕噜咕噜滚到老远老远。
回到家,心乱如麻。父母年岁已高,白天晚上都要帮我照看孩子,身体能吃得消吗?母亲发现我沉默不语,拍着我的肩膀说,杨爽,别生气了,局长跟我通了电话。放心去吧,贝贝由我照顾。我委屈地抱怨说,单位几十号人,偏偏派我去,真不明白局长的心里是咋想的?父亲安慰我,年轻人嘛,就是该到基层一线去锻炼。父母这样支持我,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二
早上,母亲带着女儿来送我,我把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红扑扑的脸蛋,细声对她说,要听外婆的话,乖乖吃饭睡觉,妈妈下乡去了。我把女儿交给了母亲,女儿拽着我,哭着对我喊,妈妈,我要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是把我的心掏空了一样,我流着眼泪,心里十分难受地坐上了车。
小车过了任家坪,拐过一弯又一弯,穿过了几条长长的隧道,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颠簸,我的心越来越无法平静了,巴山村戴着一顶“后进村”的帽子,就像沉重的大山一样压在我心里,给我一种窒息的感觉。小车到了禹里地界,眼前一片金黄,地里的玉米成熟了。通往乡村的一条条公路,如同白色的带子,蜿蜒在山间盘旋,向白云深处延伸。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小车驶进了上坪乡政府。接待我的是一个小女孩,当她知道我是巴山村新来的第一书记,很是惊讶地看我,眼光中满是同情。小女孩立即带我去见分管扶贫工作的刘书记,她轻轻地叩开了房门。
办公室很安静,一个中年男子在手机上写着什么、他的额头宽,黑黝光洁的脸庞,棱角分明。我望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对他说,我叫杨爽,到上坪乡来报到。
刘书记放下手机,立即走了过来,握着我的手,热情地对我说,杨书记,一路辛苦啦!小女孩端起了一杯冒着青烟的热茶递了过来。刘书记对我说,巴山村是个难啃的骨头,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我还没有回应,办公室来了一行客人,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刘书记叫我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她和小女孩忙着招呼客人了。
临近中午,上坪乡的第一书记到齐了。刘书记送走了客人,回头召开了一个见面会,会上,他对各个村的情况作了详细介绍,最后特别提到巴山村,要求在短时间里,摘掉“后进村”帽子。
会议结束后,刘书记一再对我说抱歉,说他接待客人,疏忽了对我的照顾。我们在闲聊中,他还谈到前任第一书记,在乡镇报了到,就回原单位去了,本该第一书记要填的表册和处理的问题,全部落到他的头上,忙得他团团转,有时摸不到火门。刘书记一句随口话,对我有所触动,我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当好第一书记,要对得起“杨书记”这个称呼。
三
我天生是个急性子,在乡上吃了午饭,顾不上休息,趁着好天气,我决定下村去。在路人的指点下,我朝着巴山村走去。一阵凉风吹来,感觉有些很冷,我不由得裹紧了衣服。
村书记在路口迎接我。我们见了面,寒暄了几句。我对他说,先到村委会,我们把巴山村的问题梳理一下。村书记迟疑一下,为难地说,村委会没有地方坐,有家村民住在那里。我不由得一愣,着急地问,是怎么回事?快带我去看看。
站在村委会前,那个场景着实令人感到迷惑、惊讶。村委会楼上冒着烟,一个将近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走廊上烧火煮饭,一楼一底的白色房子被柴火的烟雾熏得黑黢黢的。走廊栏杆上,挂满了被单、衣服、裤子,像是五颜六色的万国旗。楼下院坝里,几只公鸡追着一群母鸡满院子跑,鸡屎拉得到处都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不禁问道,那个村民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村书记说,他叫方大明,当初拆了板房没地方住,老书记起了个好心,让他暂时住在村委会,说好只住两个月,等他把房屋建好了就搬出去。结果,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方大明住进了村委会,干脆赖在村委会不走了。我们做了很多工作,嘴皮子磨破无数次,他就是油盐不进。我们啥子主意都打灵了,断电断水的狠招都用过了,他还是不搬家。五年了,谁都没有说动他,他成了名副其实的“钉子户”。我们村也是因为他,成了全县的“后进村”。唉,这个“钉子户”一天不拔掉,我们村就难以摘掉“后进村”的帽子。说完,他不停地叹气。
看到眼前的场面,听了村书记的介绍,我才恍然大悟,难怪我上午报到,办公室的小女孩露出怪异的神情,刘书记还提醒我要有思想准备,原来谜团就在这里。这时,我的背后就像被人突然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五年时间,多少人接替这个烂摊子,都没有搬动他。这个方大明可不是一般的村民,如果真要把他请动,必须先摸透他的性格,找个“偏方药”。于是,我决定当天晚上住在巴山村,从村民那里打听一些情况。
村委会附近有个小院子,村书记安排我住在陈大妈家。陈大妈的儿女在外地打工,平时只有一个人在家,我正好跟她作个伴。陈大妈为人随和、开朗健谈,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很快就聊到一起了。
吃过晚饭,我问陈大妈,方大明心里到底有啥疙瘩,怎么老是住在村委会不走?
陈大妈说,方大明这个人命苦,十多年前,他的女人坐班车出车祸受了重伤,把腰杆弄伤了,住在县医院治疗,当时是运输公司出钱。后来女人落下了腰杆疼的后遗症,花了很多钱看病。方大明心里憋屈得很,去找运输公司报销,单位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找乡政府领导帮忙协调,没人愿意搭把手,让他心里生出了怨恨。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那个问题又来了。就在五年前吧,巴山村发大水,泥石流冲垮了方大明家的房屋,乡政府先是把他家安置在板房,后来上面领导说必须拆除板房修房子,同时将他暂时安顿在村委会。由于规划房屋的地基和乡政府闹了意见,方大明干脆不修房子,长期住在村委会,一直住到现在。方大明这个人很固执,有股牛脾气,犟得很,始终和领导“杠起整”,爱打抱不平,为人很耿直。不过,方大明也有服软的时候,只要他认准了对头的人,叫他做什么都行。
我不假思索地问,陈大妈,你说他会听我吗?你看我去做他的工作行不行?
陈大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说,嗯,依我看吧,你俩的性格合得来,都是爽直人,说得拢,真的,我敢打包票,你肯定没有问题。陈大说得很坚决,不知她是在安慰我,还是在鼓励我,让我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乡村的夜晚,四周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墙根边传来蛐蛐的叫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我躺在床上,突然听见小孩的哭声,像是女儿的声音。我心急火燎地拨通了母亲的手机,母亲在电话里说,贝贝听话得很,比你在家还乖,早就睡了。我放下手机,翻来覆去睡不着。村委会的那个糟糕场面,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像一团乱麻在我的心头撕扯着,搅得我一夜不能入眠。
四
第二天, 我挨家挨户地入户走访。当时正是秋收时节,为了不影响村民生产,我走到田间地头,与村民一起抢收玉米,和他们谈心。经了解,我发现巴山村的基础条件好,家家户户都比较富裕,很多村民建了新房。而让人头痛和担心的,就是方大明一家没有房屋,这是最大的硬伤。还有许多村民听不到广播或收看不到电视,二组的公路不通,农网改造项目推进比较缓慢,集体经济收入几乎为零,李家几兄弟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搞得差点闹出人命……我的脑海里和笔记本上装满了这些问题,心里感觉沉甸甸的,如何打开工作局面成了我的最大烦心事。
下午,走进老书记李本全家,我介绍自己是县广电局派驻的第一书记,老人不顾情面地冲我发起火来,你是广电局下来的人,那么多电线杆立在地里头,就像没用的木桩桩,我们听不到广播,更看不了电视,还不如赶紧把它扯球了。老书记的话,虽然听起来不好受,无形中却敲醒了我,让我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对呀,先从我的老本行入手,联通广播电视的信号接收。
我立即通知村组干部,宣传广播电视全覆盖的政策,收集各村各户广播电视的收听收看情况,并详细登记在表册里。我拿着一份精准的数据登记册,写了一份关于巴山村广播电视信号整改的请示。带着请示赶回县城,局长不但在请示上签了字,还上升了一个高度,要求把整个上坪乡作为重点整改对象。我拿着签字的请示,连忙与网络公司协调,共同商讨广播电视接收信号的整改措施。
我疲惫地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女儿躺在床上,母亲在给她讲故事。女儿听到我的说话声,从床上爬了起来,伸出两只小手要我抱。我抱住女儿,女儿歪着头说,妈妈,你到哪里去了?贝贝好想你。
妈妈下乡去扶贫。
什么叫扶贫?
就是有些人,他们遇到了困难,需要妈妈的帮助。
贝贝要扶贫,要帮助他们。
啊,贝贝好懂事。来,先帮助妈妈,赶快睡觉。女儿打了几个呵欠,躺在我的怀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清晨,我悄悄地离开了家,带上工程技术人员来到了巴山村。为了弄清广播电视信号的传输问题,我们必须在基站进行现场作业。由于巴山村的山高、坡陡、沟狭,平均海拔都在千米以上,有的地方不通公路,我们只有靠双腿走路。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爬上坡,排查了几段线路,已是午饭时间了。我们在山坡上草草地吃了一点面包,又接着干,一段一段地排查,终于在立杆架线2组的地方,找到了信号的断点。为了不漏掉一户,我们按照村户名册,对有信号的人家进行无缝连接,对无信号的人家安装接收设备,还连通了村委会的接收信号,让方大明一家也能听到广播看到电视了。接着,我们又在全乡排查,花了一周时间,让整个上坪乡广播电视的接收信号达到了全覆盖。这件事,在上坪乡引起了很大震动,我这个杨书记也因此有了名气。
接下来,我对照笔记本书上的问题清单,到李家兄弟家去调解家庭纠纷,把村级毛路、泥石流塌方和村民危房改造作为重点项目,拍成照片,写成文字报告,带上村干部去找相关部门,争取资金项目,并及时跟踪项目的推进和实施。
五
方大明家是我的重点走访对象。有时晚饭后,我就到村委会去溜达一圈,和方大明的爱人拉拉家常,顺便帮忙做点农活,但我绝口不提搬家的事。方大明先是满腹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我这么做是有何用意。就这么一来二去,我和方大明混熟了,我们认了兄妹,我叫他方大哥,他叫我妹子。有一天,方大明掏心窝子地对我说,妹子,我想有个家。听了这句话,我突然灵光一现,也不确定结果会如何。
第二天中午,我提着一大包下酒菜,来到方大明家,我对他说,我们一起喝两杯。还不等方大哥回话,我动作麻利地把桌子上的东西腾开,把下酒菜倒在盘子中,反客为主招呼方大哥家人一起吃饭。
我端起酒杯说,方大哥,我很敬佩你,大嫂病了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是你在操劳,撑起这个家,你是一个好大哥,先敬你一杯。说完,我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我的豪爽气势顿时感染了他。我们坐在桌边,边吃饭边聊。
几杯酒下肚,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我试探地问,方大哥,你说想有个家,这是真的吗?方大哥的神色暗淡了下来,他对我说,唉,住在别人的屋檐下,终究不是办法,矮人一头啊,今天这个姓刘的领导来,明天那个姓张的领导来,后天又停水停电。村里人也笑话我,觉得我是个癞皮狗,拖了全村的后腿。这样的日子,过得人又累又烦。听他说完,我故意添油加醋地说,是呀,有自己的房子,住着舒坦自在,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来,我们喝一口。接着,我压低声音说,嗨,要修建房子嘛,简单得很,我来帮你落实地基,建房子的材料由我的工作经费资助,负责买好运上来。县财政再补贴一万六千元,剩下的部分由你自己掏,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迫不及待地倒出了在心中酝酿很久的计划,说完又觉得有些后怕,担心他不接招。
方大哥听了,两眼放着光,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他不相信地说,妹子,真要帮我建房子,我没有听错吧?!他这一问,我心里有底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故作潇洒地说,谁叫你是我的大哥呢?大哥有难处,当妹子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方大哥听后,一脸通红,激动地说,妹子,只要你能想办法帮我把房屋地基批下来,我就动工建房子。我不假思索地说,申请建房地基没有问题,就是,就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水泥和砖瓦拉上来以后,你得,得从村委会搬出去。说道最后,我结结巴巴地道出了这个最敏感的话题。
方大哥似乎没有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恳求地说,妹子,能不能等房子建好后,我再从村委会搬出来,行吗?为防止重走过去的老路,我狠下心来,装着委屈的样子说,方大哥,你这个要求就难为妹子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来到巴山村已经一个多月,还没有在村委会办过一天公,上面对我很有意见。再说,反正建房子要有人守材料,我去找一顶帐篷,你守在工地上催促进度,把好质量关。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要尽快把房子建起来。我怕他反悔,软言柔语地劝说着。
我以为方大哥会犹豫,或者变了脸。没有想到,方大哥当场就表态了。他爽快地说,好,就这样吧,我说话算数。听到这里,我兴奋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立即回应说,一言为定,干杯。他也跟着附和说,干杯,一言为定。
吃过午饭,方大哥提笔写了一份在宅基地修建房屋的申请,递交到村委会,村委会马上张榜公布。那天下午,我接到女儿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妈妈快回家,贝贝想妈妈了。我这才记起连着两周没有回家了。我连忙说,妈妈马上赶车回家。这时,我听见女儿在电话那头喊了起来,哦,妈妈要回家啰,妈妈要回来啦。
放下电话,我立即赶车回县城。这几天,先找专业人员把方大哥建房子的资金预算出来,等局长签字同意后,就着手采购材料,还要到减灾局去领一顶帐篷,周末陪女儿到公园里玩玩。
方大哥说话算数,从村委会搬了出来。他把女人安顿在儿子家,自己住进了帐篷,每天守在工地上。巴山村的村委会终于可以投入使用了,这对巴山村来说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我和村干部欢喜得一夜没有合眼,连夜讨论房屋改造方案,第二天就请来工人粉刷房子。
半个月后,方大哥家“立”房子了。刘书记带头送来贺礼,全村的人都跑来帮忙,有的端来肉,有的提来鸡蛋,有的背来蔬菜、有的拿来公鸡、鞭炮和红绸……陈大妈招呼一帮女人支起了锅灶,烧蒸煮炖,样样不落下。工地上,两间新房的房梁除中间的正梁外,其他的都已架好了。上午十点十八分,小木匠发出了上梁的指令,他高声喊道:开始准备!接着就唱了起来:今日天晴来上梁,方东修得好华堂。华堂修在巴山上,大家齐心来上梁,起喽!正梁被徐徐拉向了屋顶,拴着红绸扎着大花朵的正梁立了起来,在鞭炮声中。小木匠站到梁上又唱了起来:新屋新气象,五谷齐登场!抛梁(粮)!从装有食物的箩筐里,抓起一把糖果,像天女撒花似的从空中抛洒了下来。小木匠每抛撒一把食物,都要说一句好听的吉利话。地上的帮工和围观的村民,边仰头向上看边伸手去接。小孩只好蹲在旁边捡掉下的食物,嘻嘻哈哈的,比过年还闹热。
六
巴山村变了样,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干净整洁了,重新粉刷过的村委会,穿上了雪白的衣裳。每当夜幕降临,村文化广场响起了欢乐的歌声,村里的妇女们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聚集在一起,跳起了欢快的沙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笑容。
为了给巴山村的集体经济注入活力,到了冬天,我们成立了种植合作社,在半阴半阳的一块荒地,开垦了一片种植基地。可是,巴山村的土质薄,日照时间短,又是冷沙土,种植什么才能获得更好的收益呢?村民的意见提得很多,有人说种黄连、杜仲、黄柏、厚朴、红豆沙,还有人说种羊肚菌、天麻、花椒、木耳……大家各说不一,让我有些犯难了。这时,我父亲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难处,请来了几个农业教授专家,来到巴山村的田间,对土质、日照、温度进行全面分析,提出了栽种天麻的建议。
对于天麻,巴山村的村民都不陌生,那是很好的名贵药材。每年7、8月份,好些村民都会结伴到荒无人烟的高山上去挖野天麻,每年都能卖个好价钱。但是,从来没有人栽种过,因为栽种天麻的投资很大,成本高,最大的风险就是每年的行情不稳定。当我们决定种植10亩天麻时,方大哥跑来劝我说,妹子,不是哥不相信你,种植天麻的风险太大了,别把钱拿去打了水漂。我说,放心吧,我们要相信专家。面对不少村民存在与方大哥一样的畏惧心理,我们只好边宣传,边带动骨干村民参与专家的现场培训指导。
为确保天麻来年有个好收成,我们选择与公司合作,采用了成熟的新技术,培育优质蜜环菌。这样,种植天麻的成本就花去了近百万元。村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总觉得这中间藏着什么猫腻,认为我和村干部合伙吃了回扣。很快,这些闲言碎语传进了方大哥耳朵,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更何况先前还为种植天麻劝过我,都以为他要来找我的麻烦,叫我下不了台,许多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结果,方大哥却对我说,我相信你,你是个干大事的好书记。
虽然我对种植天麻没有放弃,可是自从天麻下种后,我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甚至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天麻的生长过程和天气的变化,在我的心里笼上了一道阴影。遇上下雨天,我就担心天麻会不会因为积水而导致死亡;晒上几天太阳,我又担心天麻会不会因为缺水而生长不良;到了寒冷天,我更担心天麻会不会冻坏。好在天麻还算争气,栽种的第一年就有了好收成,净赚了二十万多元。第二年继续栽种,有现成的天麻种子、蜜环菌和沙子,第二年成本降低了很多,天麻的收入是原来的4倍。先前对我有意见的村民,彻底地口服心服了。
三年驻村工作结束了,虽然过程很艰辛,有过心酸、疲惫和误解,但更多的是感动、成功和喜悦,最令人值得自豪和骄傲的,巴山村不但摘掉了“后进村”的帽子,还成为了全县表彰的“先进村”。
那天,我从县长手里接过那个金黄金黄的奖牌,心里顿时涌起了万分的激动,热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把奖牌挂在村委会正中央,金光闪闪。局长每次到巴山村去检查工作,都要站在下面看上很久很久。
任期满了,我要离开巴山村了。那天,许多村民都来送我。陈大妈和方大哥拉着我的手,一再叮嘱我说,妹子,巴山村是你的家,要常回家看看。我爽快地答应他们说,我这个巴山村的女人,岂有不常回娘家看看的道理?
小车缓缓向前行驶,我含着眼泪拉开车窗,依依不舍地向大家告别。车后传来了一片喊声,杨书记,杨书记……我便大声回应起来,哎,哎……呼喊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山谷中,回荡在巴山村的上空。
(真实扶贫故事,文章中涉及到的人名和地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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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春,女,四川省北川县人,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北川羌族自治县作家协会秘书长。作品散见《四川文学》《西南文学》《剑南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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