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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三星堆】青铜人像与青铜面具的差异‖钱玉趾

作者:钱玉趾(四川省科学技术协会高级工程师)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2-03-23 20:55:56 浏览次数: 【字体: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1年第5期“聚焦三星堆”专刊

青铜人像与青铜面具的差异

钱玉趾

1986年夏,三星堆发掘了两个埋藏坑,出土很多器物,其中2号埋藏坑出土3件柄状凸目青铜面具。 大的一件高66厘米、宽138厘米,眼球向眼眶外柱柄状凸出16厘米,直径13.5厘米,中部有宽2.8厘米所谓箍(见图1); 小的一件高 31.5厘米、通高82.5厘米、宽77.4厘米,眼球向眼眶外柱柄状凸出9厘米; 另一件高31.7厘米、通高84.3厘米、宽78厘米。 这类眼球向眼眶外柱柄状凸出的眼睛,多数学者称为“纵目”,将这类青铜面具称为“纵目面具”。

三星堆遗址2号祭祀坑出土的纵目面具(三星堆博物馆 供图)

这件大的青铜面具,刚出土时就被称为“纵目面具”。陈德安先生曾说:“(1986)8月27日正式开始对2号祭祀坑发掘……首先见到的是一件宽138厘米的铜纵目兽面具——阔口微张舌尖外伸,长圆眼球向外伸出近20厘米,角尺状的大耳左右张扬。根据其特殊造型,有人马上联想到传说中蜀王始祖‘蚕丛纵目’的形象,惊呼:‘这就是蚕丛’。”

1989年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等编《广汉三星堆遗址二号祭祀坑发掘简报》称,上述3件眼球柱状凸出的参目头像为“人面像”,四川省博物馆编《巴蜀青铜器》称:“二五二A型青铜人面像。”1992年,四川省文化厅等主编《三星堆祭祀坑出土文物选》将上述头像称作“纵目人面像”。屈小强等主编《三星堆文化》第七章:“青铜纵目人面像,正是蜀人祭祀的祖先神,也是《华阳国志》等典籍中记载的蚕丛的形象,是古蜀人的祖先偶像。”嗣后,上述观点从者渐众。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辫发青铜人头像(三星堆博物馆 供图)

1992年,陈德安先生《三星堆祭祀坑出土青铜面具研究》提出是“兽面具”的新观点,说:“此件青铜兽面具和同时出土的青铜人面具相去甚远,而非人面具。发掘简报把它说成人面具或人面像是欠妥的……长而尖的兽耳似大象耳朵,口缝很大、吐舌、鼻翼成漩涡状卷起似牛鼻,下颌向前伸长等,这些都是兽类特征,可看作该族类的标志;至于眼睛成柱状向外长突,那更是现实生活中没有的怪兽形象……若果真兽面具是蚕丛象征,则仅说明蚕丛是从自然神转化为祖先神的,那也算后人‘宠神其祖’了,并非是蜀人祖先之偶像。这些‘百物之形’或兽面具代表着各种自然神灵……”上述见解很有价值,值得重视。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辫发青铜人头像背面(三星堆博物馆 供图)

到2000年,陈德安先生《三星堆——古蜀王国的圣地》有了变化,似乎是在众口皆言“纵目”情况下从众的改变。该书说:“三星堆出土的人面具和代表蜀人始祖的兽面具两种。兽面具……大兽耳,长刀眉,弧形棱柱状眼球向前凸出十几厘米,将眼肌拉出来附着在眼球上。从造型看,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是集人与动物于一体的神灵形象……三星堆出土的象征蜀人始祖蚕丛的纵目兽面具,其造型特点是一双特别突出并向前伸出眼眶和高耸的夔龙状的额饰……‘蚕丛纵目’应和蜀人居住在成都平原多雨多雾的自然环境有关。”2001年,四川省旅游局主编的《走进四川》将上述柱状凸目面具称为“青铜纵目面具”。

嗣后,对于上述“纵目面具”又有了新说法。肖平《三星堆:青铜之光照耀世界》对于眼球突出的青铜面具说:“它的耳朵呈现出明显的兽类特征……而眼珠则突破眼眶,呈柱状朝前突出,有如蟹目……假如眼珠真的呈柱状往外凸出,那么它势必会受到日光、树枝、风沙、雨水等外部因素的侵害……因此,‘蚕丛纵目’的传说应当是古蜀人对他们部族首领的主观神化……近年来,有的研究者甚至根据纵目面具提出三星堆人患有甲亢病的新异说法……这样的看法,总体上说缺乏足够的事实依据。”肖平先生为这帧面具图像标注的文字是“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兽面具”。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纵目面具或参目面具考释(钱玉趾 供图)

2021年,三星堆新发现的6个埋藏坑开始发掘后,仍有较多学者将上述面具称为“纵目面具”,这需认真加以考释。

《山海经•海内北经》有“袜,其为人身黑首纵目”,《楚辞•大招》有“豕首纵目”,汉代王逸《楚辞章句》注:“纵,一作从。”五臣注云:“从,竖也。”《山海经•海外北经》载:烛龙“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郭璞注:“直目,目从也。”

《辞海》对“纵”的一项释义为:“亦作从,直,从上到下或从下到上;南北之间。”人眼的横轴线与水平线基本重合,这样的平常眼可称为平目。三星堆出土的头像有这样的平目。纵目,从词义上讲应是与平目有区别的一种直目或竖目,其两眼眼角连线从上到下竖着。三星堆出土的多数头像,其眼睛的横轴线约呈30—45度上扬,这样的眼睛虽不是竖直成90度,也可称纵目。

尤其是那通高260.8厘米、人像高180厘米的青铜立人像,多数学者认为是蜀族祖先蚕丛之像,或是最尊贵天神与蜀族祖先合而为一的神像。其眼睛的横轴线成倒八字上扬,也可称为纵目。这与《华阳国志》“蜀侯蚕从,其自纵”的记载一致。三星堆还出土一些与青铜立人像相似的纵目头像(见图2)。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纵目面具或参目面具考释(钱玉趾 供图)

屈原的《招魂》说:“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豺狼从目……往恐危身些!”“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参目虎首……恐自遗灾些!”意思是说,天上有从目(即纵目)的豺狼,地下有参目虎首的土伯。“纵目”与“参目”并存,“纵目”就是纵目,“参目”就是参目,两者绝不能混淆,也不能互代。

《招魂》还说:“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可译为:魂啊归来,你不要下这幽都地底哟。土伯控制九道门,双角长长特尖利,脊背厚实血腥爪,追捕兽飞奔如梭。猛虎脑袋鼓凸着眼,身体像牛一样壮实。据《招魂》所述,在天上守关的是纵目的豺狼和虎豹,在地下幽府主宰的是土伯。这种土伯被描绘为像牛身、虎头、参目(柱柄状凸目),有尖利角、血腥爪的四不像怪异神兽。

关于三星堆的3件眼睛柱状凸出头像,据陈德安先生说,“口阔而深”“口中舌微往外吐”“兽耳”“略成矩形,耳尖成桃尖状……短鼻梁,鼻翼成牛鼻状向上内卷等”,它们可能是柱柄状凸目的牛首、虎首、豕首或其他兽头中的一种。严格地说,这3件仅仅是“面具”,而不是完整的土伯似的实物,它们应有身躯、四肢和头颅,可惜,这些都未能发现。如果这3件“面具”是《招魂》中土伯的头像,它们有虎一般的大口和耳朵,还应有尖利的角、血腥爪和像牛的身躯。

《招魂》中的“土伯九约”,郭沫若《屈原赋今译》译为“地神九位,手拿着绳索,头像老虎身像牛”,就没有说土伯身体九曲。《招魂》说天上有九关,有虎豹狼守关;地府有九门,有土伯把门。如1个门有1个土伯,9个门就该有9个土伯。三星堆出土的参目头像只有3件,应该不是全部。

“参目虎首”的土伯在地下幽府。参,可作高出、长出解。《庄子•大宗师》有“玄冥之参寥”,杜甫《古柏行》有“黛色参天二千尺”,其中的参,是高出之意;张衡《思玄赋》有“长余佩之参参”,参,是长之意。参目,应是眼球高出或长出眼眶的一种特殊形态的眼睛。土伯居于地下幽都,应是阴冷黑暗场所,大概古人认为要长出参目(眼球柱柄状凸出)才能看清事物,这可能具有生物学上的依据。

蟹与虾都是节肢动物,都有一双柱柄状凸出的眼睛,大概与水中能见度低和光照的强弱有关。据李林思说:河蟹有“复眼一对,系由数百甚至上千个以上的六角形的单眼镶嵌组成,复眼中心为色素较深的视网膜部分。复眼具眼柄,眼柄分两节,节间有关节相连,既可直立,又可横卧,活动自如。直立时,将眼高举,利于旋视各方;卧倒时,借眼外侧的毛可以擦去眼睛表面的不洁之物。”河蟹眼睛的眼柄见图3。姚国成说:“河虾‘额角’基部两侧有一对带柄的复眼,眼球(或为角膜)由许多个眼组成,眼柄基部能随意转动,在不扭转身体的情况下,能看见周围物体。”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纵目面具或参目面具考释(钱玉趾 供图)

非常有意思的是,16厘米长的柱柄状凸目中间有一个2.8厘米宽的被称为“箍”的环形节,把凸目分成上下两部分,就与河蟹的带柄凸目非常相似。河蟹的凸目也分为两节,中间有个关节相连,能自由转动、伸直和弯曲。青铜头像参目中间的“环节”(箍)的作用也是把上下两部分连接起来,也能自由转动、伸直或弯曲,以扩大视野、保护眼球。否则,直棱棱的不能动的凸目,不但视野受限,且易受伤害。这大概就是凸目有“箍”的秘密所在,应是古蜀人应用仿生学原理设计制作的参目头像。

在士以上贵族的楚墓中,常有一种“镇墓兽”,凸眼,口吐长舌,与《招魂》的土伯及三星堆的柱柄状凸目头像有诸多相似,这恐怕不是偶然。高至喜主编《楚文物图典》载:1986年湖北荆门包山一号楚墓出土战国中期的“木雕凸眼镇墓兽”“由座、身、鹿角三部分榫接而成,兽面雕刻出两个凸圆眼,龇牙,口吐三角形长舌,曲颈”;战国中期的“四鹿角镇墓兽……1965年湖北江陵望山一号楚墓出土……兽首面部刻成虎状,瞠目结舌,大舌垂吐,面目狰狞,双头上插四支大而完整的直鹿角”“漆绘大镇墓兽……1980年湖南临澧九里1号墓出土……兽身方形,头作虎头状,竖耳,曲颈,口吐长舌,舌连到胸部,面目狰狞,身躯作虎形……这是南楚地区战国中期的典型镇墓兽,同战国早期镇墓兽相比,兽首变为虎形,虎耳上竖吐舌更长”。上述镇墓兽与《招魂》“参目虎首”的土伯相似,与三星堆参目头像相似,它们都可能是土伯,或土伯一类的神兽。“镇墓兽”的称谓似有可商之处,它应是土伯的塑缘。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三星堆出土的青铜人像或面具的眼睛与横轴线或水平线呈30—45度向外侧上翘,应称为纵目人像或纵目面具。青铜面具的眼球呈柱柄状凸出于眼眶之外的,应称为参目面具或凸目面具。若将其称为纵目面具,应属不妥;若进一步与蚕丛纵目联系起来论述,则更为不妥。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1年第5期“聚焦三星堆”专刊)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钱玉趾(四川省科学技术协会高级工程师)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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