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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成德“双城记”,要从几百年来的移民文化潜流说起‖高建平

作者:高建平 来源:德阳市地方志办 发布时间:2022-01-06 09:46:59 浏览次数: 【字体:

无论是始于秦惠王的征服性移民,还是“湖广填川”恢复人丁和生产性移民,还有“三线建设”期间经济战线的战略性移民等……同处川西的沃野平畴,加之空间距离近,成都、德阳在史上大移民中有着相同的际遇。

所不同的是,在移民的前提下,德阳略为幸运。成都作为大城市,遭受到的觊觎更多,灭城之灾就有三次:一次是元朝灭南宋后两度攻陷成都,进城后便进行了惨烈的屠城,“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第二次是民间长期流传的版本,说的是明崇祯17年(1644年),张献忠杀进成都建立大西政权,杀人如麻;第三次是吴三桂将四川蹂躏了6年,川民“皮穿髓竭,成都十室九空”,连虎狼野兽也趁机横行……

德阳置县较晚。显然,一座县城不能与一座都城同日而语。但当时的境况是:一方面,当德阳的部分移民摆脱了草创时期的窘困而有了积蓄后,他们的举动就是向遭受过屠城的成都进军。这既是商业的行为,也有情感的考量,尽管这之前落脚成都的亲族和朋友大多未能幸免于难;另一方面,在成都的一部分移民为躲避人祸而一路向北,德阳难免就成为首选的落脚地。

于是,我们可以想见,两路方向相反的移民错身而过时,相互投向对方的那种无言、无奈的目光。

这是战乱、兵燹逼迫移民在一个区域间的再流动。当遮天蔽日的烽烟渐渐散去,除了让我们看到一张张发黑且瘦削的面部外,还有一双双在襁褓中闪烁、明媚的眼睛……

“现无十世老成都”

为了写德阳移民的文章,我曾在两座城市做过一次调查,无论是德阳南街还是成都春熙路,无论是老成都人还是老德阳人,被问者均报以友好的态度。结果如下:10户德阳家庭与成都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达6户;10户成都家庭与德阳有万缕千丝关系的达3户。


种经年累月形成的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内核就叫人口融合,它主要表现在婚嫁之上。我曾查阅过德阳移民的原籍分布,主要是两湖、两广,此外要数陕西、江苏、江西。无独有偶,成都有一首竹枝词写道:“大姨嫁陕二姨苏,大嫂江西二嫂湖。戚友初逢问原籍,现无十世老成都”。这是说一家中的女人,或嫁与陕西人,或嫁与江苏人;而娶来的媳妇或是江西人,或是湖广人。家庭成员的籍贯可谓五湖四海,这说明当时已没有超过十世的“老成都”或“老德阳”了。

成都和德阳,究竟还有没有土著?答案是否定的。我曾在一些零散的资料中读到过有关四川土著的模样:大多身材矮小,皮肤黑黄,眼睛凹,鼻梁塌,嘴巴大。那么,再看今天的成都和德阳人,身材虽不及北方人高大,但是也不能算矮了,他们的皮肤细腻白嫩,特别是成都美女名扬天下。

这再次印证了移民大融合。

如果把时间前移到抗战爆发,相关资料表明:北方有27所大学迁至成都,一时间成都人文荟萃,成了大后方的文化中心。德阳虽没有大学迁来,但慕名去成都求学的仁人志士也不少。紧接着1940年华东和华中250家工厂迁入四川,同时迁来的还有数十万流动人口,整个四川以及成都成了抗战的大后方。虽然,抗战结束后,许多工厂、学校又陆续回迁,但人员并没有完全迁回,他们在当地组建家庭、繁衍后代,成为了成都的新市民。更重要的是,成都吸纳了各地优秀、灿烂的历史文化,从历代史料的记载和文学作品有关市井生活的描述中,我们能清晰地读到:成都的川话、川菜、川剧都是移民文化的产物!别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抗战时期中福煤矿迁川(图片来源:焦煤发布)

德阳川剧团的“双城”基因      

   

这里说说川剧。明代的四川土戏在昆曲入川后而“昆川混杂”,秦腔入川与“弹戏形成”,徽调入川使“川胡琴”诞生等,为川剧形成“昆、高、胡、弹、灯”的基本格局和表演程式奠定了基础。


说到川剧,又有必要说说川剧表演大师刘成基——这位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导演、川剧教育家、“川丑典范”,以擅演“袍带丑”著称。他功底深厚,程式严谨,善于运用传统艺术表演手法刻画各种类型的人物,从帝王公卿到贩夫走卒,各具特色。有篇文章介绍刘成基在《议剑献剑》中饰演曹操,上场时剑背在背后,他能准确地用脚后跟踢佩剑,使剑出鞘尺许再回手去把握剑柄,一瞬间,剑便在手中寒光闪闪了。

刘成基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是誉满全川的人物,又特别为德阳的妇孺所熟知,他在德阳的四条街面走动,总会引来人们的高声叫喊:“当头棒、当头棒(刘成基的艺名)!”刘成基呢,也就点着头“哦哦”地答应。

1950年,刘成基来到德阳筹建德阳县人民剧团,他随即邀集川剧名角司徒慧聪、愚棒、吴凌新、庞阶新、杨俊新、谢建彬、晋良泉、刘月三、王小痴、张惠霞、丽波、幼筠、莉莉君、戴雪如、刘克莉、刘克坚等人来到德阳。除演传统戏,也演出了《杜鲁门祈祷上帝》《小二黑结婚》《王贵与李香香》;根据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改编排演了《北京四十天》,开创了德阳演现代戏的先声。因演员阵容强,演出内容新,深受广大群众喜爱。

 

 川剧表演大师刘成基(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1950年冬天,德阳县人民剧团成立,刘成基出任团长,川剧名角司徒慧聪任副团长,刘成基同时被选为德阳县首届人民代表。不久,德阳县人民剧团更名为德阳县川剧团,其时,川剧界知名编导、德阳人王国仁也加入该团。刘成基的心血没有白费,他使小小的德阳县川剧团名声大起、角色频涌,在成都刮起阵阵“德阳旋风”。

今天的德阳市川剧团团长杨波就是刘成基的“徒孙”。1993年,德阳市川剧团出访俄罗斯前夕,特地邀请成都市川剧院李增林等来团作艺术指导。李增林是刘成基的弟子,杨波又成为李增林的关门弟子。李增林重新为杨波指导并排练了《活捉三郎》。1994年,在四川省川剧丑角调演中,杨波以师爷刘成基的经典剧目《活捉三郎》参赛,得到业内前辈和同行认可,一举夺得一等奖。

《活捉三郎》剧照(图片来自网络)

有一个共同点,以上3位德阳川剧的奠基者,又都先后移居到了成都:刘成基担任了成都市川剧院副院长;王国仁也因为既能编、导、演又能“吹打扯唱”和“坐桶子”,调入四川省川剧院实验剧团工作,他培养的弟子晓艇获得中国首届戏剧“梅花奖”;司徒慧聪调回到成都后,担任了成都市川剧院二团团长。正是这些渊源,1994年四川振兴川剧艺术节在成都开幕,组委会还专门在德阳设立分会场,蓝光临、刘芸、陈巧茹等名角和著名鼓师王官福蜂拥德阳“扎场子”。他们说:这样做、是为了回馈德阳!一个礼拜的演出,德阳戏迷大饱眼福。

无论是德阳到成都,还是成都到德阳,区间的移民始终没有停歇——这就是文前提到的移民文化的潜流!这种潜流不同于鲜明宏大的官方主流,也非学术派别闹闹嚷嚷的百舸争流;尽管,它的体量不小,却流淌得无声无息。在这道潜流中,移民作为两座城市的命运共同体,无论是顺“水”而下,还是逆“流”而上,两厢并不因为与客居地少有亲属关系而拒绝与异乡人合作,他们身上充分体现出一种双向的忠实,这就从世俗生活的需要上,模糊了两座城市的边界。德阳有媒体曾发布过一首诗,已经忘了作者是谁,但依稀还记得一些诗句:小时候,成都是一碗小小的赖汤圆,我在钟鼓楼,香味在城隍庙。长大后,成都是一个追梦场,人在老南街,心在春熙路。后来啊,成都是一首歌,我在德阳文庙,爱人却在宽窄巷子……

现当代的移民浪潮      

   

当历史上数次移民大潮涛声远去,始于现当代的移民活动又开始隆重登场。

1949年12月3日,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刘伯承、邓小平指挥第二野战军分左、右两翼从东、西、南三面合围成都,并电告贺龙率部由秦岭南下、从北面合击成都。12月5日,贺龙率18兵团及第七军等部共十万官兵和六千余名南下工作团干部,冒着漫天大雪和刺骨寒风,以每天70至80公里的速度急行军,从陕南、甘南分左、中、右三路南下进川,经广元、剑阁、绵阳、德阳兵临成都。12月5日,胡耀邦、贺龙在德阳会见国民党第七兵团中将司令裴昌会,裴昌会随即通电所属部队宣布和平起义。贺龙率部进入成都并举行了盛大的人民解放军入城式。

山西农民高培福在抗战时就是贺龙部八路军120师358旅的一名战士,他的三弟高培祯当时在晋绥抗日根据地《晋绥日报》当编辑兼捡字工。1949年底,哥弟俩一起随18兵团南下入川。不同的是,高培福与南下工作队进驻德阳,而高培祯继续随军南下进驻成都,军事接管政权以后,两兄弟都就地转业,结婚生子——这是解放大军成为入川移民的个案,却由此可窥全貌:当时,成都、德阳许多激情满怀的青年女性,以与南下干部组建家庭为时尚;部分尚未找到对象的南下干部,也通过组织出面介绍、撮合而得以婚配。如今,生活在成都的五六十岁的人当中,有不少人是南下干部的后代。虽然,高培祯生活在成都,但北方人“长兄为父”的观念难以改变,家中有了大事小事,他总会赶到德阳向大哥禀报——德阳,是他在文化、心理、血缘上的归属地。

解放军南下仅仅十来年后,“三线建设”移民大潮又汹涌而至。按当时战略划分,中国沿海为前线,中部地区为二线,四川云南贵州地区为三线。内迁的重型工业选址尤以成都、德阳为重中之重,上千家工厂和科研机构迁到两地。今天,成都东郊和德阳城市周边,那大片的工厂都是这一时期内迁而来或重新兴建的。随内迁工厂一起,大批东北、上海等地的职工迁徙而来。人们都说,成都东郊出美女、出俊男,当然德阳也不例外。即便是在三年困难时期,成都和德阳的重型国营大厂职工,基本生活能够得以保障,他们的下一代受到的拖累相对也要小一些。

成都美女冯亚平——严格地说,她应该是1962年随父母所在空军部队抽调来到成都的。此间,无论是“三线建设”工厂的内迁,抑或是部队的调动,都是出于战略的研判和考虑。到了70年代初,冯亚平本应插队落户当知青,却因形象好、气质佳、普通话标准,被德阳县文工团特招进团,而且担任了众目聚焦的节目主持人。在团里,用今天的话讲,她与“高大上”的男歌唱演员柏新亭相恋并组成家庭。然而,红红火火的德阳县文工团说撤销就撤销了,冯亚平又回到了成都——这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轮回。更重要的是,两夫妻究竟把家安在成都还是德阳?这是一个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丈夫柏新亭是德阳人,按照中国传统观念,应该是妻随丈夫定居德阳。但柏新亭想的不一样,男人嘛,四海为家;再者,他相信能靠自己的水平和能力进军成都。于是,他走进成都市歌舞剧院考场,一首歌未及唱完,就被团领导拍板定招了,从此成为该剧院的男高音歌唱家并赢得观众的广泛好评。夫妻俩也就顺理成章的将家安在了成都。

以上自然抽取的点滴人事,也说明了中国的移民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并未因移民而削弱与亲族的凝聚,反而更牢靠地将其维系和强化了;无论是成都或是德阳,不过是故乡在地理上的延伸,更不会因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自己在血缘和文化上的标记——这应该是移民文化潜流滋养下的认知趋同。

几个世纪以来,中国家庭一直是迁徙活动的核心,它在空间指向上的共同生活、并非意味着必须要生活在同一个物理位置。正因为如此,如今近两亿的外出打工者才通过汇款回家的方式,保留了其在经济上和观念上的家庭位置。

毋庸置疑,在商潮澎湃人潮涌动的当今,人才、资金、技术、观念等一如既往地在对流于成都、德阳两座城市间。成都人聪慧、时尚、消费超前、乐容天下;德阳人幽默、闲适、敢为人先、进退自如,这既是几千年移民文化沉淀出的一种韵味,也是它营造或者说预备好的一种人文背景——特别是在成都德阳同城化日益提速的今天,移民文化潜流中的双城记,将继续上演!

作者简介

 高建平(1957—2021.3),祖籍山西临县,四川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原委员,德阳市作家协会原主席。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在《中国作家》《现代作家》《红岩》《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小小说选刊》《南方周末》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百余万字。著有小说集《最后的使命》、散文集《一抔风土》《乡关回望》。

来源: 德阳市地方志办
终审: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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