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杜鹃的扬名之路
峨眉山高山杜鹃。 高路川 摄
凉山会东杜鹃。彭家兴 摄
南江光雾山杜鹃。 付海旭 摄(视觉四川)
峨眉山海拔3099米,高出峨眉平原2700多米,平均相对高差达2000多米,从低至高由常绿阔叶林、常绿与落叶阔叶混交林、针阔叶混交林、亚高山针叶林构成了完整的森林垂直带谱,具有当今世界上亚热带山地保存最完好的原始植被景观。同时,峨眉山处于多种自然要素的交汇地区,生物种类丰富,特有物种繁多,所以要研究中国植物,怎么也撇不开峨眉山,而方文培的一生就跟峨眉山的植物有不解之缘。
□龚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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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培(1899—1983,国际知名植物学家,四川大学教授),四川忠县人(今属重庆)。1927年毕业于南京东南大学生物系,后在当时的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读研究生,在此期间他回到四川考察植物,并很快去了峨眉山,因为他听说此山的植物早已被不少外国人采集过了,而那些丰富的植物标本已进了西方的植物园。
当时,英国是世界上植物种植最为发达的国家,拥有最好的植物园,他们从十八世纪初就对中国的紫蓝杜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西方的探险者们从中国采走了大量的杜鹃花标本和种苗,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就有大量的杜鹃品种来自中国。1934年方文培获得了“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董事会”奖学金资助,赴英深造。在爱丁堡皇家植物园,方文培看到了丰富的植物种类,以及“不可能的杂交培育出来的品种”大为感慨,特别是在知道了原生于中国峨眉山的杜鹃经过杂交试验,培育出风靡一时的新品种后,他更坚定地确立了自己今后的学术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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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花谱》中说:“杜鹃花出蜀中者佳。”四川的杜鹃有“川鹃”之称,峨眉山是杜鹃的重要产地之一。在古蜀时期,人们认为杜鹃为望帝杜宇的魂魄所化,望帝死后,蜀人悲之,听见子规的叫声极为哀切,就说是杜宇回来了,而此时往往正值杜鹃花盛开。当然这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其他各地的杜鹃花有着新的名字和传说,如朝鲜的金达莱就是一种杜鹃,而我们对杜鹃最为熟悉的名字应该是映山红。
自古人们对杜鹃就特别关注。杜鹃在古代峨眉山地区叫作“桫椤”或“娑椤”,被视为一种异花。清康熙二十六年版《峨眉山志》曹熙衡序中说:“桫椤灿烂,雷鸣于山腰,雪积于盛夏,物之异也。”佛教典籍中出现的桫椤花,花蕾形状浑圆,犹如满月,有瑞祥之气,在被神化了的传说中,它“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故长在佛教圣山的杜鹃花自然也被当地人认作了“桫椤花”。
南宋时期,范成大于淳熙四年(1177年)从岷江回苏州,曾登过一次峨眉山,留下了“桫椤”的记载:“桫椤者,其木叶如海桐,又似杨梅。花红白色,春夏间开,惟此山有之。初登山半即见之,至此满山皆是。”这说明范成大之前,“桫椤”早已为人所熟知了。
所谓“桫椤”可能就是高山杜鹃的古称,西方人则称其为“红色树木”。杜鹃的名称,各地相异,这同它的种类繁多、品种不一有关。在四川,高山杜鹃“生峨眉山中,类枇杷,数葩合房,春开,叶在表,花在中,或言根不可移,故俗人不得为玩。”(《益部方物略》)这句“俗人不得为玩”描绘了它的清芳气质,也表明它所需要的苛刻水土条件,《嘉州府志》说它“皆生在峨山顶三四十里以上,移之山半则萎矣”。
高山杜鹃性喜冷凉,适合在湿度大、水分充足、腐殖质丰富的地方生长,而峨眉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从山下到山顶均有各种杜鹃分布,四季交替绽放。明朝陈继儒在《珍珠船》中说:“峨眉山中娑椤花,花苞大如拳,叶似枇杷,凡二十余叶”,证明“桫椤花”,即高山杜鹃实为峨眉山一带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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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培最想寻找的品种就是峨眉山野生高山杜鹃,他知道峨眉山是个植物王国,其间有可能发现一些中国原生的杜鹃种类。在世界范围内,原生种类和杂交的园艺品种多达近千种,主要分为五大品系:春鹃品系、夏鹃品系、西鹃品系、东鹃品系、高山杜鹃品系。所谓西鹃是指西方国家出产的杜鹃种类,而东鹃则特指日本杜鹃,中国原产的有春鹃、夏鹃,以及高山杜鹃,而高山杜鹃在峨眉山大量存在。
方文培最初的工作极为琐碎而具体,他需要对峨眉山植物进行全面的调查,这个工作需要细致和耐心,对身心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1928年方文培在峨眉山经过一个月的调查,采得标本1000余号,计1万多份,其中有不少是新发现,这让他初窥到峨眉山巨大植物宝库的秘密,并产生了强烈的科学探寻欲望。
从事植物调查与采集是一项十分艰苦而危险的工作,为了采得一份珍贵的标本,方文培甚至要冒生命危险。有一次在峨眉山,他带着望远镜穿梭于林间,正当他在对感兴趣的植物进行仔细观察时,突然被一群人劫持,这群人不仅掳走了他全部随身物品,还莫名其妙地将他扔进了大牢中。后来才知道,这群人以为他是探子,无礼冒犯了他们的领地。在关押的八天之中,方文培饥寒交迫,并随时有可能被“处决”,所幸,后来这群人发现他不过是穷书生,最终放了他。
类似的经历还不止一次。有一回,方文培外出采集植物,半路遇到大雨,大雨之后又是大雾,他竟然完全迷失了方向,走向了大山深处。当时,峨眉山中野兽成群,行走其间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而在营地焦急等待的人们,由于始终得不到他的信息,也渐渐放弃了寻找,最有经验的山樵也断言他凶多吉少。到了第四天,留守人员依然不见方文培归来,便开始着手准备后事,考虑如何通知、抚恤亲属等事宜。同时,他们也在通过当地政府组织人马去寻找尸骸,但就在出发之前,人们发现山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竟然是方文培,他如野人一般回来了。后来,方文培向众人讲述了自己绝地逃生的过程,大家无不惊叹其命大。
那几年间,“命大”的方文培取得了重大学术成果,他在峨眉山共采集标本1.2万多号、15万多份,为中国留存了最早的、最重要的一批植物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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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9月,方文培在英国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10月即应聘到四川大学教授植物学和植物分类学。抗战爆发后不久,为避轰炸,川大南迁峨眉山,这无形中给他研究峨眉高山杜鹃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在教学之余,他几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野外调查采集峨眉山植物,对他而言,山就是家,进山就是回家。在他的努力下,四川大学植物标本室建立起来了,每年五月杜鹃花盛开之际,他更是亲自带领学生“回家”,在峨眉山采集各种杜鹃,就此也为中国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人才。
方文培在1939-1946年间,在持续考察了峨眉山植物后,从中选取有重要价值的植物及地区特有种共200种,编纂成《峨眉山植物图志》一书,采用中、英两种文字,在1942年出版,李约瑟看到该书后大为赞赏,称方文培是“中国最杰出的植物学家”。
方文培的经历让人想起峨眉山上“雷威琴”的故事。“雷威琴”说的是四川一个叫雷威的奇人,他制琴有绝技,“遇大风雷之夕,独往峨眉深松中,取其声异者伐之,有爱者名以松雪。”(清嘉庆版《嘉定府志》)过去制琴多用普通的桐木,但雷威用材独到,常常在大风雪之时,独自一人上峨眉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著簑笠入深松中”,然后听树林中哪棵树“连延悠扬”,即将之伐回去制琴,所以雷威制的琴名扬于世。其实,与其说雷威制琴有独门绝技,不如说他有执着的敬业精神,而方文培在这一点上颇有些像雷威,他在植物学上的造诣不输于那只会听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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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培是世界上公认的最为重要的杜鹃花专家之一,在英国求学时他发表的论文《中国的落叶杜鹃》中只有32种杜鹃,1939年在峨眉山考察后发表的《近时采集的中国杜鹃花》中已经达到153种,为研究中国杜鹃花科植物奠定了基础。后来,方文培又经多年的采集与研究,直至主持《中国植物志》杜鹃花科编写时,确定中国共有杜鹃花植物548种,证明中国才是世界上杜鹃花的分布中心。方文培之于峨眉山确有一份杜鹃花的深情。
2019年1月中旬,我曾去拜访中科院成都分院植物所的专家印开蒲先生,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方文培的徒孙辈。在方文培80岁的时候,印开蒲还送他一张自己拍的水杉彩色图片,寓含长寿的祝福——因为水杉在植物界是活化石的意思,当时方文培非常开心。印老师告诉我,方文培在1986年还同其他人一起编撰了一本《中国四川杜鹃花》,该书收集了四川产的杜鹃花5个亚属,包含了95个种属,涵盖四川杜鹃花的主要类群,反映了四川杜鹃花的概貌,是中国研究杜鹃花的极重要参考书,这本书的主要基础应该就来自于他40多年前在峨眉山的收获。
也是在这年春天,我到成都植物园游览,无意中看到方文培的《中国四川杜鹃花》一书存放于展览馆,一种来自久远时空的敬意油然而生。我想,正是方先生的出现,才让“峨眉不可到,高处望千岑”的时代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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