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培先生与外祖父黄润轩

在会理的一段友情

罗才梁

1939年，近现代著名教育家、民主革命家黄炎培先生以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身份，出任“川康建设视察团”副团长，代表国民政府来宁属视察，于5月底6月初抵达会理。在会理有限的几天时间里，黄先生毫不顾及自己已是花甲之年和行程的鞍马劳顿，详细地对会理的地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进行了认真考察、巡视。稍有闲暇，还与地方名士、学者就文学艺术、文化教育等作了深入探讨。

黄炎培

6月初的一天，在某学校视察结束后，到校阅览室略作小憩，无意间在阅览桌上看见一篇题为《旅行东岩记》（注：东岩即会理“东来瀑布”）的游记范文，作者署名黄润轩。阅后，颇感诧异，言道：“此游记笔精墨妙，很有文采，其书法劲骨丰肌，让人刮目相看”！于是询问校方：“此作者黄润轩为何许人也”？校方作答：“他名光富、字润轩，本地人氏，约30多岁。1929年毕业于省立西昌第一师范，在本县执教几年，因其教法独特，很有创意，学生们都很喜欢听他讲课。卢沟桥事变后，为报效国家，毅然投笔从戎，徒步成都，报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任本县县府兵役股股长，负责为抗战前线组织、输送兵员，称得上是一位爱国的热血男儿！另外，此人自幼习儒业，精于诗词歌赋、琴棋书法，尤对《易经》的研究颇有心得。听说最近公务之余，夜晚仍在挑灯夜读，正着手编撰一部《易经注释》。他人虽年轻，但在会理仕林中已为翘楚”。

《旅行东岩记》（作者供图）

黄先生听后，甚感欣喜，赞道：“此虽边远小城，仍然藏龙卧虎，竟然有此青年才俊，不妨一见”。遂委托校方转达：“如本人有意，请带上自己的作品、手稿到我驻地面谈”。

翌日晚饭后，我外祖父黄润轩应邀赴约，以释黄先生美意。来至经元巷益都会馆（今会理市元天街城关第一小学）黄先生下榻处，经通报，黄先生亲自出迎，黄润轩急忙立正行军礼。礼毕，黄先生亲切地拉着黄润轩的手，客气地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敬，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黄润轩回应道：“恭请先生赐教”。黄先生为人谦恭且礼贤下士，入座后，黄先生亲自为黄润轩沏上清茶，稍作寒暄之后，两人品茗论文、吟诗唱和、促膝长谈，甚是投机，似有相见恨晚之意。长谈间，黄润轩将自己的部分古文著述及诗词书稿恭请黄先生雅正，黄先生认真阅读后极为赞赏，同时也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对《易经注释》一文还提出了自己的学术观点，与黄润轩商榷，让黄润轩受益匪浅。时值抗战时期，在谈到国家前途命运与个人的胸怀抱负时，黄润轩流露出对国民党及国民政府“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腐败行为的不满情绪，表示在适当时候，将辞去军政职务，重归讲堂，教书育人的想法，并赋诗一首，以遣胸怀。其诗曰：

回忆儿时负气豪，

要追屈宋习风骚。

岂知见老仍糟哺，

深愧名评谓器高。

病骨何堪刀笔吏，

湖山无分簿书忉。

此身毕竟归谁许，

饮水乐饥忘鑚劳。

《易经注释》（局部影印件，作者供图）

两位长谈之后，黄先生对黄润轩的人品、才华及文学修养赞赏有加；对其洁身自好、意急流勇退，致力于文学研究和教书育人的想法感触良多，遂挥毫手书“七言”诗一首相赠。其诗曰：

日长无事小窗东，

淡淡风雨雾色空，

书史一卷移作枕，

落花残梦倦英雄。

通过交往，黄润轩认为黄先生是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此诗带回家后，他非常珍爱，遂请人装裱为一条幅，悬挂于书房兼卧室之中。儿时的我到外祖父家玩耍都常常见到。

外祖父卒后的“文革”期间，在“破四旧、立四新”的背景下，红卫兵勒令外祖母将此条幅焚毁，同时被毁的还包括外祖父一生阅读、收藏的数千册线装古籍善本及其书法作品、诗书文稿等。现仅存外祖父小楷著述的《周易注释》上下两册、诗词杂文三册、《三圣宝训文注》一册、《孝经浅注》一册。

值得一提的是抗战胜利时，外祖父婉言谢绝了上峰提任他为“金江中游守备司令部”上校参谋长一职，随即还辞去了会理国民兵团副团长兼代理团长及县府军事科科长等军政职务，重返教坛，教书育人，先后就职于四川省国立金江职业学校、会理县中学，期间对古文学艺术进行了深层次的研究。新中国成立后，外祖父得到本地群众的客观评价和人民政府的公正待遇，一致推选他为县政协委员，直至1965年初辞世（1956年，因家庭的特殊原因，外祖父由政府重新安排到商业部门工作，直至1963年退休）。

更值得一提的是，上世纪50年代中期，在黄炎培先生推荐下，四川省政府参事室、省文史研究馆曾先后两次派员专程到会理接外祖父到成都工作。此时的外祖父已年老多病，不堪长途汽车的颠簸；又觉得自己到成都工作对国家的贡献不会太大，反而会给政府造成负担和麻烦，故婉言辞谢。此事虽未成行，但他发自内心感谢黄炎培先生的知遇之恩和拥护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这种情感在他晚年的诗词中有所体现，摘录如下：

感谢共产党

其一

由来文墨都难传，

感谢厚情退老还，

各族今方遵党治，

应将伟绩勒燕然。

其二

十余年来新物华，

物巧术精迅若车，

只恨衰老无补国，

空费店给月薪耶。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罗才梁（退休教师，退休后返聘于会理县党史与地方志办公室）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