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大山深处的

高县王氏庄园

张学东

在川滇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保存着一片古朴端庄、庞大精致的庄园建筑群落。庄园最早声名远播的，是挺拔于山岭上几棵树龄近千年的古老桢楠树，三四人合抱的硕大树干，直耸云霄，魁伟苍劲，冠盖如云，宛如几位遁世隐居的化外高人，仙风道骨，曳流云、漾轻风，闲观着山岭上的云烟飘渺、沧桑变幻。

据传，明末清初，一王姓家族在湖广填四川时，从湖北黄安麻城县入蜀，爬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最终进入高县可久场定居下来。王家初到可久，并不显赫发达，传到王正一这代，有兄弟二人，王正一居长，从小聪敏好学，但幼年时命运不顺，屡屡受困，乃投笔从戎，官至修职郎。修职郎在清初之前，属文职，正八品，但不是实职，相当于现在的主任干事。乾隆三十年，皇帝决定在绿营中设修职郎，主管军队的钱粮，虽然只是正八品，但却是有职有权的职务，这给王家的发迹带来了极大机遇。王正一从军的年代，正是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天国起事时期。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石达开一部曾转战于长宁、宜宾县一带，最后兵败，全军覆没于大渡河。战争结束后，朝廷奖励军功，跟随清兵镇压石达开残部的王正一领受了丰厚的奖赏，王家从此发达。

同现今社会暴富之人广置房产一样，古时在外发迹之人，都是在自己家乡置田亩、建庄园，光宗耀祖，希冀家业代代相传，兴盛不衰。王正一靠着在军队掌管钱粮之便，囊中银子赚了不少，再藉着皇帝老儿镇压反叛胜利后大把的恩赐，王家财富迅速积累。于是，王家除了在可久大规模购置田地之外，还在高县、庆符范围内广置田产，每年收取的租子可谓数不胜数，财产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兴旺发达的王家便开始谋划修建庞大的庄园，既储藏丰厚的财富，也显露发达的宏阔景象。王家出大价钱雇请的风水先生，踏遍可久的山山水水，反复堪舆权衡，最终把王氏庄园定在了高岭上几棵硕大的桢楠树庇护的地界上。这里，山环水绕，天朗气清，土地肥沃，百草丰茂，景色优美，是安家置业的上佳之地。于是乎，以尊贵典雅的古老桢楠树群为中心，王家在数十年时间里，在高岭起伏的山峦间修建了绵延铺展、遥相呼应的八处庄园，瞠瞠乎盛极一时之景象，方圆几十里都为之匝舌。

王氏庄园内部（图片来自网络）

历经百年岁月沧桑，曾经恢弘壮观的王氏庄园群落，而今只剩下三处保存较为完整且具有一定规模的老宅院，游人从残损遗留下的宏大的庭院、精美的雕饰、坚固的城堡，依稀可以想见庄园鼎盛时期的宏丽景象。

三座保存较为完好的庄园，从低到高依山而建。位于黑风顶的“大夫第”，为四合院，穿斗木构房屋，典型的川南民居风格，因二进大门上镌刻有“大夫第”而得名。该处宅院占地面积约1000平方米，院落布局严谨，窗棂装饰讲究，雕刻精美。可惜“文革”时期，红卫兵将不少木刻人物、花鸟破坏。此处宅院，当是王正一的府第，约建于清同治年间，距今约150年。以正八品的职位称自己的府第为大夫第，多少有在乡里炫耀富贵、光宗耀祖之意。

从大夫第沿山路上行不远，远远地看见一片高大茂密的楠木林，这里便是王氏庄园另一处山庄“老房子”所在。老房子的建筑格局、风格与大夫第相似，规模稍小，大条青石修砌的围墙、碉楼高大厚实，用于防匪防盗，虽历经百多年风雨沧桑，仍然巍然屹立，坚固如磐。石墙上野草摇曳，墙体青苔班驳，残损的门庭上石檐一片苍黑，显露出庄园的古朴苍老。从其主建筑物柱础的风化程度和木柱的朽坏程度看，老房子与大夫第的建筑年代相距不久，距今有100多年。之所以叫老房子，应是相对于“一把伞”上的“新房子”而言。

朝门内的碉堡墙（图片来自网络）

离开老房子沿山路继续上行，转过山梁，一座规模宏大的山庄映入眼帘，这便是位于“一把伞”上的“望重江东”山庄。该山庄由一座上下两层、城堡式的四合院和两侧耳房以及石砌围墙、院坝、碉楼组成，占地面积约3000平方米，有大小房间近百间，窗棂装饰删繁就简，图案精美，石砌围墙高大厚重，防卫用的枪眼至今犹在。二门石砌的门楣上，镌刻有“望重江东”四字匾额，两侧门柱上刻有一付对联：“乌衣巷内冠裳古，绿野堂前草木新”，该对联借用了东晋时期南迁江东的北方士族王、谢的典故，如今王、谢的显贵早已成为历史，欣欣向荣的是今日王氏家族，希望重现当年江东士族的荣华。二门两侧各有一个一米五见方的具有教堂装饰特色的彩色瓷质窗棂，与传统木构建筑相结合，这在川南尚不多见。其大门也是拱卷式造型哥特式建筑的特点。

图为王氏庄园“望重江东”山庄大门（作者 供图）

作为王家后人的房主王濒芳为清代秀才，其养子熹元曾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19世纪末，西方天主教、基督教在宜宾的传播较有影响，开始建教堂，因此王氏“望重江东”山庄显然受到西方建筑、文化的影响。此处山庄为整个王氏庄园的精华所在，保存也最为完好。站在四合院中心，环望纯木结构的高堂大厦，一间间精美雕饰门窗的房屋，可以遥想当初山庄主人是多么的荣华富贵，气势旺盛。

“望重江东”山庄大门（图片来自网络）

而今，王氏后人早已离开了这座曾经富贵显赫的庄园，不知去向何方。空阔的院落，翻修成了高岭小学校。当我站在“望重江东”匾额下，抬头仰望着那幅“乌衣巷内冠裳古，绿野堂前草木新”的门联时，感喟当初欣欣向荣的王氏家族，在慨叹前人的荣华富贵云散烟消时，怎么会想到百年之后，自己庞大的家族也成了过眼烟云呢！

作者 供图

巍巍耸立的古老桢楠树群，默默俯瞰着山岭上一个家族一百多年的盛衰兴替。想当年，富贵满堂的王正一站在桢楠树下，筹划修建自己庞大的庄园时，是何等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啊！仅仅一百多年时间，豪华气派的山庄、巨大的财富都已烟消云散。我抬头仰望烟云袅绕中愈加挺拔的桢楠树群，一丛丛苍然霭然的树冠，是那样的超然脱俗、闲适安然。也许，历经沧桑而参禅悟道的桢楠树们懂得，千年之后，自己再苍劲魁伟也终有枯死的一天，所以就该把生命看得洒脱，活得自然。

我想，倘王正一重新活过一次，他还会和现今那些一门心思积聚财富的大款们一样，修建一座座庞大的庄园吗？好在，从王氏庄院一间间古旧的房间里，传出学生们一阵阵清朗飞越的读书声，让不远处一座古墓下长眠的王正一感到一丝宽慰：他无意间做了一件惠播乡人子弟的功德事。

作者简介

张学东，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高县第一届作家协会主席，现供职于高县文广旅局。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有作品入选多部散文集、小说集、诗集。公开出版散文集《爱在家园》《这方水土》《且行且歌》《风景在远方》。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张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