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凤贺家清代老院子读中国哲学

文/詹绪河 图/刁觉民

四川省金堂县五凤镇现存清代和民国时期建筑，包括公用建筑和民居（店居、宅院），大约3万平方米，仅五凤镇贺家就曾有8个大院子。其中，现在保存基本完好的始建于清代的大院子3个：金箱村2组贺家老院子（今称贺麟故居）、上陈家沟贺家大瓦房、上斑竹园贺家大瓦房。

贺麟故居（图片来自网络）

贺麟故居于清乾隆七、八年（公元1742年或1743年）由武冈贺氏十一代贺才榜建置；上陈家沟贺家大瓦房准确的建造记载目前未看到，据贺氏族谱，当是贺景梅之父贺才柯建置。贺才柯生于康熙己丑年（1709），于雍正二年（1724）14岁时由楚入川，居住在五凤镇陈家沟，其后接延贺志武夫妇入川。据此推测，该房亦始建于清乾隆前期。上斑竹园贺家大瓦房始建于清嘉庆十四年（1809），由陈家沟贺才柯之子贺景梅（字占魁）建置。这3个院子建造时间都在200年以上，其中两个接近300年历史，真正称得上是古民居建筑。

修房造屋，自古便是家庭大事，所谓百年大计。首先，满足人的安全需要，住得安全。住宅是人类建造的避寒暑风雨，防虫蛇猛兽的地方，可以说是人类生存的寄托。其次，要住的舒服，功能要满足人们生活的各种需求，它是供一家人日常起居外人不得随意进入的 封闭空间，所以又是家庭的基体。第三，它还要满足人们的心理需要，身份的象征。第四，还应满足一些教化家庭成员特别是子孙的功能，等等。住宅的重要性如此，人们在建造时对它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可以说，住宅的建造，不仅差不多倾尽一家之财力，也要倾尽各方之智慧，力争尽善尽美。我们今天如此，古人也是如此。

贺氏三百年大门（刁觉民 摄）

所谓哲学，按照中国传统说法，就是智慧之学。按照冯友兰先生的定义，哲学就是关于人生的反思的学问。甚至有人说中国传统哲学主要是这儒家哲学就是人学，即为什么做人，怎样做人，做怎样的人。

由于古代住宅集中了先人们的智慧，那么，从古代的住宅读古代的哲学，就应当是必需的也是可能的。

一、从建筑选址看

建造住宅首先是选址，其宗旨是审慎周密地考察、了解自然环境，利用和改造自然，创造良好的居住环境，民间叫看风水。这既是满足安全需求，也要满足功能需求，心理需求。季富政教授专门研究过贺麟故居的选址。贺麟故居背依龙泉山脉之梅子岭。左寨子山，右一低矮小梁。建地为河沟边一块台地，左宽右窄。坐西北向东南，辛山乙向。门临杨柳沟，右水左倒出艮方。案山由左至右从低到高连绵不绝。明堂宽阔平坦，来水口宽，去水口窄且建有一道河堰。他认为，从风水上说堪称完美。其实，贺家3个老院子在选址上有些共同特点：河边高地，靠山背风，面向东南，交通方便，林木繁盛，地基牢固，等等。即“风水六标准”：山环、水抱、朝案有情、水质甘甜、土地红黄细腻有光泽、得地得时得向。

从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宅以形势为身体，以泉水为血脉，以土地为皮肉，以草木为毛发，以舍屋为衣服，以门户为冠带”（《黄帝宅经》）。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也是人的一部分，“天人合一”。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就是说，在天地人的关系中强调按自然规律办事，顺应自然，谋求天地人的和谐。

后院、天井、太平缸（刁觉民 摄）

二、从建筑布局看

建筑布局主要是满足人们对住宅使用功能的需求，也有心理需求的问题和教化的问题。3个老院子布局上共同的特点有：

（一）尊卑有序

贺麟故居为“挨连二宅”，今天看到的是六个四合院，右边原来应当还有两个，左右对称，两进，前排为附属用房，门房、佣人房、农具房、牛圈、碾房、马圈等等，后排正房中轴线上是堂屋，他们叫供神堂，供奉祭祀祖先的地方，一进三间（贺才榜有功名，实为明三暗五，公侯明堂标准），正房的其他房间和中间一排房屋是家庭成员的住房。祖先的位置，主人的位置，佣人的位置，主人中辈分的高低、房次的长幼，都很分明。儒家的伦理学在院子的布局上反映很充分。

三重式设计（刁觉民 摄）

（二）中庸守正

斑竹园和陈家沟都是一个大门，门居中，两边对称。贺麟故居是3个门，因为贺才榜有功名，也是“朝廷命官”，所以按照东汉郑玄注《礼记·玉藻》“天子及诸侯皆三朝，外朝一，内朝二”记述，建了3个门，即大朝门、二朝门、三朝门。左右对称，四合院的安排也是左右对称。正房正脊字碑3个，还是左右对称。从这里，我们读到了“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德而正中”的注解。

（三）内敛

一般而言，“豪门”是受人追捧的，但古人似乎力避放纵，显得内敛。大门或重要场所比如家祠的门，有三种做法，最普通简单的是不凹不凸，不讲究，进门没有过渡空间。讲究的一般都有一个过渡空间，过渡空间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凸字形的门斗，显得突出，放纵，张扬，现在很多都这么做。贺家3个老院子的大门无一例外都是凹字形门楼，三个院子的堂屋（家祠）也是无一例外的凹形字门楼。民间俗称燕窝式或者“凹肚门楼”。大朝门总进深500cm，“凹肚门楼”进深143cm,占进深28.6%，供神堂总进深692cm，“凹肚门楼”进深161cm,占进深23%，不仅造型美观，各厅主次有别。

同时，3个院子都是宅大门小，大门不大。贺麟故居大朝门阔147cm高221cm，供神堂门阔134cm，高199cm。

总之，显得很内敛，直观地表现出《周易·正义》“夫易，圣人作，以崇德而广业也。知崇礼卑，崇法天，卑法地”“知以崇为贵，礼以卑为用”思想。

三、从建筑装饰看

装饰主要是满足人们的心理需求，很多旨在教化。3个老院子总的来说都是民居，装饰不多，但建筑构件、门窗特别是陈家沟老院子多有装饰，且很有特点。主要有：

（一）正房正脊字碑：斑竹园是一个楷书福字，陈家沟现在尚在的是中间一排房正脊上的蝙蝠，贺麟故居是福禄寿（原件寿为桃）。

（二）太极图：贺麟故居堂屋正梁太极图，民国二十三年修缮时房梁太极图。

（三）虹梁：三个院子家祠都是虹梁（敬天）。

（四）门簪：大门荷花（荷谐音和，家和万事兴），堂屋大梅花（梅谐音楣，光大门楣）。

（五）堂屋额枋：双钱绶带（世世代代或事事如意）。

（六）大门撑弓雕塑：祥云、出将入相。

（七）驼峰、磉磴雕塑：驼峰，祥云，故事；磉磴，荷花、兰花。

（八）隔扇门等处木雕：喜上眉梢、蝙蝠、海水、草龙等。

（九）匾、联：锄经，芝兰室内有余香，儒宗典礼传东晋，狂客词章著盛唐。

屋脊中堆（刁觉民 摄）

这些装饰从构建上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属于建筑构件，如撑弓、虹梁，一类属于装饰，如木雕、石雕。从建造者的目的而言，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祥瑞，如太极图、双钱绶带、福禄寿、祥云、出将入相、海水，等等，镇宅化煞，趋吉避凶，或者表现人所追求的福、禄、长寿、子孙众多、升官发财，家庭和谐，等等；一类是具有教化功能的符号，把古代圣人哲人的哲学思想化为祥瑞符号，通过这些符号，直观地把哲学思想观念传达给家庭成员和后代子孙，希望把这些观念化为家庭成员和后代子孙的行为规范，比如荷花、大梅花、兰花、虹梁、出将入相、孝道故事，等等。

最典型的是匾、联，如：锄经，芝兰室内有余香，儒宗典礼传东晋，狂客词章著盛唐，等等。匾额是古建筑的必然组成部分，相当于古建筑的眼睛。《 说文解字》：“扁，署也，从户册。户册者，署门户之文也。”“额”，《说文解字》作“额”字，即悬于门屏上的牌匾。也就是说，用以表达经义、感情之类的属于匾，而表达建筑物名称和性质之类的则属于额。其中题字匾常做教化座右铭。

屋内设计（刁觉民 摄）

锄经典出《汉书·倪宽传》。《汉书·倪宽传》：“（倪宽）受业孔安国，尝为弟子都养（为弟子们烧菜做饭），时行凭作（有时还要下地干活），带经而锄，休息辄诵读，其精如此。”倪宽（前169年至前103年），西汉千乘郡（今山东广饶）人，古代著名政治家、著名经学家、天文学家和水利专家，历官至当代御史大夫，为西汉时期三公之一，后人皆称其为汉相名吏。贺氏挂此匾，“耕读传家”家风由来久矣。

遗存的匾额（刁觉民 摄）

芝兰室内有余香典出《孔子家语·六本》：“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闻而不知其香，即与之化矣。”贺氏挂此匾，以喻贤士之所居，亦指助人从善之境。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这些宅院既解决人的物质生活需要，也注重了人的精神方面的需要，这就是人学，就是智慧，或者说是中国古代的人生哲学。

作者简介

詹绪河，笔名胥河、清河，重庆市奉节县人。上世纪70年代初应征入伍，历任成都军区通信团战士、班长、文书、营部书记、政治处组织干事，金堂县武装部政工科副科长、科长、农行金堂县支行党办主任、精神文明报编辑等职，长期从事文字工作。编著有《五凤溪》（合作）《家族精神的信托》等，曾在《人民日报》《四川文物》发表文章数篇。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詹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