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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茂林 ‖ 广元中子铺遗址考古记

作者:叶茂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19-12-17 15:48:21 浏览次数: 【字体:

广元中子铺遗址考古记

叶茂林

1 重返中子铺

2018年1月下旬,我和王仁湘先生一起,重返四川广元中子铺遗址。

中子铺考古发掘,距今已20多年。那是上世纪90年代,我们考古所四川队在中子铺遗址发现了长江流域川北古道上的细石遗址,连续进行两次大规模的考古发掘。目前为止,中子铺遗址的文化遗存,仍然是川地区所知年代最早的新石器时代文化。

1992年,在纪念三星堆考古发现60周年暨巴蜀文化与历史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我和王仁湘共同发表论文《四川盆地北缘新石器时代考古新收获》,把中子铺遗址的发现作为四川新石器时代较早较突出的一个表,并列出我们对川北区域的考古年代序列及认识。我们提出三星堆文化的渊源,应从四川盆地的新石器时代文化中去寻找的观点。四川大学教授李永宪先生在论述四川地区的细石器时,也对中子铺遗址有所研究,他赞同四川包括中子铺等这一类长江流域的细石器遗存,可能是长江流域当地起源,而对先前在学术界影响很大的细石器华北起源说,再次提出不同看法。

中子铺细石器石核标本绘图(作者供图)

1997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20周年考古研究所新成就展,称“中子铺遗址发掘对认识南方新石器时代以细石器为代表遗存分布、特点和内涵具有重要意义。”1999年,四川考古事业50年成就展,把中子铺的细石器作为四川一个重要的早期文化地点入展,可见中子铺遗址受到的高度关注和重视。

2 蜀道悠悠话古今

故地重返,感慨万千。

如今,高铁经过中子铺,与川陕公路同行,现代交通与蜀道的艰险途程,交相辉映。西成高铁朝天站就在中子镇前面不远,邻近中子铺遗址。中子铺文化的细石器,凸显了远古人类文化传播与交流的路径。古道悠悠,古遗址保留了历史的文化遗存和原始记忆,承载着文化基因,见证古今变迁。

广元的同行们不断在说,广元和朝天,真是一个自然天成的“交通博览馆”。朝天是古蜀道的重要路段,是入川门户。嘉陵江上有水道,崖壁上有明月峡古栈道、老川陕公路,还有老当益壮的宝成铁路、新建的川陕高速公路,如今又是西成高铁。朝天之名也源自唐玄宗避乱逃往蜀地,路经朝天,地方官接驾朝拜天子而得名。

中子铺镇和中子铺细石器遗址的地势环境(图片来自网络)

中子铺遗址又何尝不是与古蜀道相关的古遗址,细石器文化不正是史前交通、文化交往的证据!新建到兰州的高速公路和铁路经过广元,著名的剑门关也在广元市,最早改建电气化铁路的路段就是从广元通过而翻越秦岭的。

出川古道无数,这里应该说是最重要的交通线。古今无不如此,还能看到巨大的时代之变。古人说,蜀道难,20年前亦还难,而今,蜀道已不再难!作为广元和朝天人,他们当有这样的自豪感。

让人感叹的还不仅是交通。中子铺场镇当年只不过是一条乡村一样的街道,居民也多是生产队的农民。如今,这里却是四川广元朝天经济开发区,新的建筑、厂房、高楼鳞次栉比,在这个小小的山间盆地里,耸立覆盖。真是旧貌换新颜,仿如一个小城市。当年的中子铺营盘梁,那个长得像“三脚蟾”,也被老百姓称为“三脚蟾”的山包,被潜溪河环绕的三角形小丘上的古遗址,已经完全被包围在厂房和多种建筑当中,如果没有当地干部陪同引导,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它藏在哪里。

踏上遗址坡顶,放眼周围景观,除了远景的高山被昨日飞雪染白,若隐若现于烟云之间,近处就没有一点原来遗址环境的面貌。

广元市和朝天区有一个急切的心思和计划,想要把中子铺遗址重新恢复旧貌,开发建设遗址博物馆,提高这里的文化品位和品质,展示旅游价值,于是盛情相邀王仁湘和我来当年做过考古的中子铺故地重游。对做考古工作的学者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慰藉的结果。我们当尽自己的力量提供可能的帮助,支持这个弘扬古文化的善举。

早在2017年的宣汉罗家坝遗址研讨会上,广元文化文物方面的相关领导就赶来会场找到我们。他们提出那个让我们不免惊异的计划,同时向我们发出盛情邀约。在话音萦绕中,记忆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考古现场。

3 发现细石器

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我们在广元调查,从嘉陵江及相关支流上找到一些遗址,并且有更多线索呈现。随即发掘了张家坡、邓家坪等遗址。通过观察这些发掘资料,我们认为,这些遗址最多不过或仅仅是达到5000多年而已。

广元市文管所的唐志工先生,对考古工作十分痴迷。他在配合四川队的考古调查和发掘中,跟几位老师学到许多实际的考古学知识,增加了经验。考古队离开后,他仍然经常利用星期日,走向野外,开展考古调查。

1990年春,唐志工到朝天区中子铺调查,在集镇旁边一个小山丘上发现了细石器。他兴奋极了,马上给北京的王仁湘老师发电报,并写信报告。王仁湘非常重视,很快到广元,和他一起到中子铺复查。他俩采集到较多细石器,王仁湘将标本带到北京,自己整理绘图,快速写出调查简报。指出,中子铺遗址的发现,“从而将川北地区的史前考古研究又向前推进了关键的一步”。

中子铺在广元市以北的朝天区,距广元市区约50公里左右,往前约10公里就与陕西交界,过七盘关不远,就是陕西宁强县。在宁强县可见到仰韶文化的陶片。而在流经广元的白龙江以北的甘肃境内不远,还可见到前仰韶文化的遗址。这些联系起来,让人充满探求的期待。细石器的遗址,很显然就是更早期文化的信号。

四川队在当年秋冬,就在中子铺遗址开始正式的考古发掘。

4 发掘七千年物证

1990 年10月,我和郑若葵奉命到中子铺遗址发掘。遗址位于中子办事处高车村一组的“三脚蟾”营盘梁上。在调查中,我们又在中子铺遗址不远处发现了中子柏树村大坪梁遗址,也发现了细石器。这应该是与中子铺遗址同类的古遗址。

考古发掘本来不抱发现地层的希望,但在发掘中,我们还是看到了希望。

在紫红色砂岩基座的小山坡上,不厚实的土层里,细石器的遗物,几乎都仅仅埋藏在耕土层中,下面地层就没有遗物,也没有堆积。显然,下面已没有文化层。可我们仍然严格按照科学的发掘程序和规程进行认真的考古发掘。

深秋的广元山区,有时候阴雨绵绵,山风凶狠,把人刮得冷飕飕。尽管这样,若一出太阳,又会晒得人受不了。工地上既害怕下雨,也害怕烈日炙烤。考古发掘就这样持续展开,不断扩大发掘。11月7日,郑若葵离开工地返回。我仍在继续,并开始一点一点地简单测量和绘制遗址的地形图。11月10日,王仁湘和杨国忠先生赶到中子铺。转机终于出现,在一个探方的耕土层下,发现了堆积较浅的一个灶坑,这是与细石器同时的遗迹,较好地保留下来。灶内侧边有火种坑,是原生状态的遗迹。随后又陆续发现了灰坑,开口都在这个下层的地层面上,打破了下层。灶坑和灰坑的发现,证明中子铺遗址有地层关系。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发掘,获得了原生地层,这是难得的原始堆积。在灶坑和灰坑里清理出残留的一些细石器标本,还有木炭的炭屑碳粒和灰烬土,采集了较多的碳十四测年样品,还有少量的碎陶片,可惜陶片太残,很难看清是什么样的陶器。清理中竟然还找到一个像小手指头大小的陶器的器足,显然是三足器的小足。从大小形态推测,它最有可能,是类似前仰韶文化时期那样的三足器的支足。那么,它岂不是预示着这有可能是在 7000年前吗?这让我们有些兴奋。

后来的测年数据也证实了我们的预感和估计。中子铺遗址的细石器,测年数据为距今6000多至7000 年。这是迄今为止四川新石器时代最早的文化遗存。11月24日,中央电视台《午间新闻》播出《四川广元中子铺考古发现细石器遗址》的报道。之后,《中国文物报》《四川日报》发表《广元出土大量有地层根据的细石器》的新闻。中子铺遗址考古,给广元留下了考古新发现的名片,给当地老百姓带来了惊喜,也给当地的人们带来更多实惠和贡献。

5 重新展现古文化

四川队决定1991年在中子铺遗址再进行一次考古发掘。

5月,我和谢仲礼一起到中子铺做发掘。这次是把原已发掘的区域再扩大,考虑到遗址本身不能长久保存,于是决定把营盘梁顶部能够发掘的包括边缘部分都做清理。但收获不比第一次,只是尽可能获取越多越好的细石器标本。两次发掘对于遗址情况有了整体认识和全面了解,共揭露面积1000余平方米,出土各类细石器和石制品、磨制石器陶片等上万件。

中子铺是大山包围的一个山间小盆地,营盘梁在盆地中间,海拔665米左右,高于潜溪河10—20米。溪水很小,河滩略宽,流水潺潺。营盘梁顶部也就1000多平方米,其他都是坡。两次发掘,基本把顶部清理完,但遗址的多学科工作还没有跟进,还需加以补充。

考古发掘之后,随即开始整理中子铺细石器遗址发掘报告。四川队邀请甘青队绘图员卢引科、曹桂梅帮助进行考古绘图工作。细石器的绘图,对他们来说是一次新的艰巨任务。好在当时考古所的绘图老专家们都在,可以经常去拜访和请教。细石器绘图不仅特殊,技术要求很高,还需懂得细石器的基本特性和制作方法,了解细石器上痕迹的含义,要求线条细致精准;有的标本非常小,绘图难度大,而且数量多,工作量繁重。

我一边整理,卢引科一边绘图。他利用晚上休息时间参加外面的学习班,充实完善自己,提高绘图水平。这期间,王仁湘正在国家文物局三峡办帮忙,那里有较好的办公技术条件,利用这个机会,我们把中子铺细石器图全部进行复印。经过比较和在绘图及复印机上反复调试,竟然发现重新复印的图,几可达到墨线效果,于是决定采用复印图,省却上墨线更加繁重的工作。

整理和编写工作在不断进行。其间,石兴邦先生还来看过标本,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所的黄慰文、侯亚梅和山西考古所陈哲英等也来交流观摩细石器。在我们加班加点终于完成中子铺细石器发掘报告初稿后,标本的照相工作却面临难题。老一辈的照相专家均已退休,已没人能拍摄细石器,再找人试拍的效果都很失望,这影响了报告的进行。还没找到好办法,初稿也未及修改,四川队就接到指令,要求暂停工作,整队接替甘青队开展工作。于是,我和王仁湘又开始甘青队的考古课题。四川队许多工作因此搁置,中子铺遗址发掘报告停顿,四川队相关简报都没来得及进行。

20多年了,封存的草稿依旧沉睡在办公室柜子里。目前,我们已然行动,希望尽可能弥补这些工作。我们坚信:中子铺遗址一定能恢复原貌,中子铺文化也一定能在博物馆里重见天日。

(载《巴蜀史志》2019年第3期 总第223期)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叶茂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张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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