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学习外国首办“劝工会”

成都唐代以来就形成的青羊宫庙会，习称“花市”“花会”。 1906年称作“劝工会”“劝业会”。

“劝业”一词，出自《史记·货殖列传》“各劝其业，乐其事”。近代日本维新强国，政府设立“劝业寮”，通过举办劝业博览会、发展工商业，从而跻身强国行列。清末，“劝业”“劝工”，成为中国有识之士学习日本、变革图存的时髦语言。

中国历来重农抑商。清末颁布新政上谕的第二条即“振兴商务、奖励实业”，在各省设置“劝业道” “商业劝工局”。鼓励商品生产和贸易，就是 “劝工”“劝业”之意。

1903年2月，应日本驻渝领事邀请，署理川督岑春煊派遣成都知府沈秉堃、知州汪声玲，率官员、商人、工匠等20余人，携带参展物品赴日本参加大阪国际博览会。会后沈秉堃等转赴东京考察，购回缎丝机器并派员在日本工场学习，准备回川“以便推广”。①

1903年3月，四川通省劝工总局在成都成立，沈秉堃任首届总办。局址在皇城后子门内东端。其后又于各县设立劝工局。1905年，四川省劝业道在成都成立，总管全省工商业。这年，成都总商会成立；首任总理舒钜祥、协理齐世杰。从此，成都近代工业、商贸、市政建设等，步入早期“现代化”进程。

就在这年，成都总商会认为“川省僻在边远，风气未开”，而外国博览会“研究商情、比较工业，能者用劝、而不能者益以知勉，法至善也”。官方和总商会这时都目标明确地积极推广外国“博览会”形式，“以图进步而利流通。”②总府街总商会设立了川货陈列会。成都外国领事们都来参观，“均赞赏蜀产之丰饶”。③

历年青羊宫花会，未脱旧庙会习俗，交易物资很少。 1905年12月，四川商务劝工局总办沈秉堃④，向四川总督锡良“呈文”，明确表明要模仿国外“博览会”形式：“青羊宫花会……商情涣散，漫无纪纲。若能利导扩充，亦商市之一大观。不惟工业以比较而精，即商情亦以团集而胜。兹拟督同员绅，先赴会场详略查看，预将陈列地段量分为划；略仿‘博览会’场，从简布置，一面通饬各州县示谕各商，届时一体赴会。”这年腊月，他在青羊宫左侧二仙庵区域，“扩充会场、建筑列肆”，准备次年春举办全省性“劝工会”⑤。

1906年3月10日至4月13日，四川首届商业劝工会在青羊官隆重举办。四川总督锡良亲临会场并作“训词”讲演，他强调借鉴外国“博览”、“劝工”的先进经验，要在中国大地上领先一步、开创“未之有”的先例，并一年接一年永远开下去。⑥

从沈秉堃“呈文”和锡良“训词”中可知：1906年开始，四川已目标鲜明地将传统民间庙会，和国外“博览会”先进物资贸易形式融为一体，而冠以“成都商业劝工会”之名。这是中国第一次举办的正式近代“博览会”，具有里程碑意义。

当时官报称：这次庙会（劝工会）宗旨为“农商并重”，并融春游、庙会、交易于一体：四区之中“各有招待所、休憩所及诸游戏品，或标以旗帜，或榜以牌匾，规模具备。”赴会陈列货物的有四川各州县21个官局；参展商品包括天然、制作、教育、美术、农业、动物、植物、水族、机械、玩具品十大类别。据不完全统计，这次劝工会售货品种达3437种。销售额计银28.7万余两，另有铜钱16万多吊。销售额至少是往年“花会”的十倍。主办者称：“聚中外货品，以资参考，而贸易之盛，十倍于旧日花会”。

4月13日闭会，官员和商会对参展商品分一、二、三个等级评比。有21个参展商家得奖，17个州县劝工局得奖。奖品很有意思，以花排名。四川总督锡良亲临闭会典礼为获奖者颁奖。其中成都技师余立堂发明“理化仪器”、成都商号杨世兴所制“点翠挂屏”、江津陈江卿所造“提花夏布”，都获一等“牡丹商标”奖。“通景织金鸳鸯”等6项，获“二等海棠商标”。“加重湖绉”等3项获“三等奖牌”。“竹丝”制品等20项，获“花红”奖。“十锦浣花布”等6项，获“用劝百工朱红湖绉彩”奖。⑦

1907年第二次商业劝工会，比首届更昌盛。护理总督赵尔丰到会致开幕词：“四川商业劝工会之续办也，已足为全蜀工商界放一异彩矣！”这年销售额，计银达40万两。⑧

对巴蜀民众广泛的舆论宣传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二月初十至三月二十日，成都举办为期40天的第三次商业劝工会。周善培任这届劝工会的总办。他在开幕前两个月指令四川商务总局向全川发布通俗易懂的《晓谕商民白话告示文》，首先鼓励四川民众要科技发明、创新： “凡能够自己做出一样机器，或能仿照别人的机器，或是买现成机器，做出天天人家要用的东西，就给他头等赤金牡丹奖牌；如能凭手做出四川向来没有的东西，又是人家天天要用的或是做得十二分精巧的，就给他二等镀金荷花银奖牌。如有将四川原有通用的东西，另外想法从好的一边做，就给他三等海棠银奖牌。此外玩意的东西，以及寻常的东西，只要能够加点巧思换个新样做出来的，都给他四等梅花铜奖牌。”

《告示文》紧接着强调要洋为中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提倡“科技自主创新”、“发展民族工商业”：“所以把机器看得重、奖得重的缘故，因为现在洋货来到四川，一年比一年更多，赚四川人的钱，一天比一天更多……大家既有这种聪明本领，什么机器的样子想不出？什么外人的法子学不到？……不久会期就到，有心思的、想得头等奖的，赶快发奋预备到会比赛。只要真正做出好机器、好东西，本局不但给他头等的奖，并且可以替他请个专利的年限，并且可以替他招些股子（按：指公司股份）帮些本钱，既不辜负大家的用心，也不枉自公家每一年费了成千累万的银子开这个会。眼前先设个法，把四川人的钱留几个自己赚一天一天，再要设个法多仿些东西去赚别人（按：指外国人）的钱。那时候的四川，却就好得了不得了！”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科技创新能力，成为国家实力最关键的体现，才能在世界产业分工链条中处于引先位置、拥有自主知识产权而引领社会发展……”。⑨百年前《告示文》已有类似先进认识，值得重视。

《告示文》还为第三次商业劝工会“场租”大作广告，并制定税收等优惠措施：“省城及近省一带的卖买，尽（量在）年内到二仙庵会计处租定房屋。离省远的，也要尽（量在）明年正月二十日以前，来会租定。迟了就怕没得地方了……”“外来客商运货赴会，免其纳税。”

《告示文》末尾作最后鼓动：“总之开办这会，是为你们大家得名得利的意思，就是为四川人救贫救弱的意思！你们须要打起精神，各自争强斗胜，将来必能得好处。不可等到开会时候，使人说一句一年不如一年的话，是为至要。毋违特示！” ⑩

现代化博览会的特点已经非常突出

第三次劝工会在周善培亲自筹划主持下成功举办。闭会后内部出版有《四川成都第三次商业劝工会调查表》（以下简称《调查表》），周善培亲自题写书名。内容有：“图画，公牍，章程，职务员绅衔名表，驻会警察员兵名数区域表，会场贸易销数表，授奖官绅撮影，授奖训词，授奖执照，奖牌，授奖等次名目表，会场出入总数表，四川物产表”，总计99页。这是一本具有重要史料价值而少为人知的珍贵档案。

仔细研究这本《调查表》，证实此届现代化博览会的特点，已经非常突出。

第一、严格的政府审批程序。

举办前（1907年11月），主办方正式呈文四川省级政府（护理总督赵尔丰）和大清国农工商部，经地方到中央严格审批后方才举办。⑪

第二、护理总督赵尔丰强调举办此会的“宗旨”，是借鉴外国“博览会”先进经验发展本省工商业。 “劝工会乃当今之要政、商务之先驱。……系仿外洋‘博览会’之意而变通之新辟工场……亟应递年赓续以成其美。”⑫

《调查表》在《扎各属解送动物文》中，也明确表明要学习外国“博览会”先进经验： “照得本局上年开办第二次商业劝工会，于青羊（宫）附设‘动物园’一区，盖仿东西洋‘博览会’之一端，以增广民人闻见。……有能生捕新奇飞走之属，为平时不多见者，无论大小均令自行送省赴会，尽正月底到省。届时本局验明，如实系异常之品即行照价购买，并计程酌给川资，兼与格外奖赏，断不使徒劳往返，赔贴运费。” ⑬

这则史料，对研究四川乃至中国近代“动物园史”，非常珍贵。

第三、参会规则和现今“会展”已非常“接轨”。

《调查表》中，记录了该届大会严密的组织规程。除设有总办、会办、提调、庶务长、调查员、裁判员、招待员、授奖员、稽查员等机构总揽全局外，还分设有接待登记、评选奖励，警务治安等组织机构；制定有清洁卫生、物品展出、游览规定等细则。这些，与百年后的现代化博览会组织措施，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了。如《调查表》中的《租房规则》包含有优惠措施、签定合同、统一招牌、小摊贩划区经营等类似现今“会展”中的场租规则；《赴会规则》对参展客商及赴会民众，都有严格的报到、验货、驻会、安全、清洁等约定及处罚措施；《游览规则》对参观游览劝工会的官绅、民众乃至会场管理人员，有严格的规定，对女宾及外国来宾，还有专项接待措施；《贸易规则》对商家和顾客都有告知事项，最值得重视的是，百年前就设置有公平秤、不准出售伪劣产品、买卖纠纷仲裁等“现代化”条款；《奖励规则》是以能否“抵制洋货”和“创意”（即创新发明）为评奖标准，并以奖励民间人士为主，官办工厂不在此例；《娱兴之设备》也明确表明要学习外国“博览会”先进经验，并且强调凭票入场、不准乱收费等。

第三次商业劝工会成功举办，销售总额达39万多两银子。当时成都人口约32万，人均购物约1.19两。清末成都底层工薪阶层每人一月工资，也不过1两左右，⑭可见销售规模已很了不起。

青羊宫“劝工会”影响深远、享誉中国

1909年的第四次，改“劝工会”名称为“劝业会”。

1910年第五次劝业会，宣称此会宗旨定为“略工重农，抑制外国货”。因盲目排外的地方保护色彩太浓（参会以本土农产品为主），所以销售额大减（仅6．8万两），约为往届的六分之一。

1911年举办了清末最后一次即第六次劝业会。吸取去年封闭保守的教训，与去年“重农轻工”完全相反，此次以工业、加工产品为主。

青羊宫劝工会对全省工商业的现代化发展，有很大的“示范”推动作用。自1907年第二次劝业会后，新繁、崇宁、彭县、金堂、乐山、彭山、双流、郫县、汉州、什邡、雅州等，都相继举办各州县的劝业会。⑮

1910年，川东重镇重庆也开办第一次商业劝工会。这年6月5日，清政府在南京举行规模盛大、会期持续6个月的“南洋劝业会”。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以官方名义主办的国际性博览会。东南亚各国和中国各省组成分馆，中外近30万人参观，总成交额数千万银圆。美国、日本等国对此给予充分肯定和赞赏。⑯四川劝业会送去大量地方产品在“四川馆”参展，如：天成工厂之机器、绵竹的木器、梁山的竹帘、江津的花麻布、璧山的蜀锦、顺庆的花绸……其中成都东门外豆子庵（痘疹庵）的官办制革厂的参展制造品，获头等优奖。⑰这是四川工业品第一次取得国际大奖的最早纪录。

清末六次青羊宫劝工（业）会，融政治改革、民俗、娱乐、商贸于一体，既具巴蜀传统庙会地方色彩、又已经和现代化博览会“接轨”，影响深远享誉中国，谱写了清末巴蜀区域浓墨重彩的一页。

注： ①《四川官报》，甲辰第5册，“新闻”。

②《四川官报》乙巳第31册，“公牍”。

③参见《四川官报》乙巳第32册，“新闻。

④沈秉堃，（1862-1913年），湖南善化（今长沙市）人。字幼岚。监生出身。1907年由成、绵、龙、茂道迁甘肃按察使，寻调云南。

⑤《四川官报》，丙午（1906年）第四册中“公牍”。

^⑥见《四川官报》丙午（1906年），第五册中“新闻”。

^⑦见《四川成都第一次商业劝工会调查表》，光绪丙午刊本；《四川官报》丙午（1906年），第五册中“新闻”。

^⑧《四川官报》丁未（1907年），第七册中“新闻”。

^⑨这段评论，是本书作者在网络随意搜索“科技创新”四字大量跳出的文字。

^⑩《晓谕商民白话告示文》，《四川成都第三次商业劝工会调查表》，第18～22页，四川商务总局出版，光绪三十四年印。

^⑪农工商部，清末新设中央机构之一。掌全国农工商政并森林、水产、河防、水利、商标、专利诸事。

⑫赵尔丰：《护督部堂赵筹定会场经费扎商务局文》，载《四川成都第三次商业劝工会调查表》，第14页，四川商务总局出版，光绪三十四年印。

⑬《扎各属解送动物文》，载《四川成都第三次商业劝工会调查表》，第17页，四川商务总局出版，光绪三十四年印。

⑭清末华阳县令周询记载，当时佣仆、工仆“皆给工资，大都每月仅数百文，多者千文而已”；时银一两可换铜钱1200～1500文，参见周询《芙蓉话旧录》中“工资”条，第32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⑮光绪三十三年四川劝业道编：《第一次统计报告书》。

⑯参见许亚洲：《第一次南洋劝业会》，《知识窗》2005年12期。

⑰参见《护督宪王人文奏川省办理农林工业情形折》，《广益丛报》第9年第8期，“章

疏”，转引自王笛《跨出封闭的世界》，第271页，中华书局，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