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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生命中呼啸而过的那辆列车||盛红

作者:盛 红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4-10-29 13:26:44 浏览次数: 【字体:

生命中呼啸而过的那辆列车

盛 红

天并未亮,周围依然一片漆黑。睡得正香的我和弟,却被妈妈急促的声音强制唤醒。这是19世纪70年代末,来自一个小小县城即将乘火车回乡下过春节的母亲的呼唤。

带着极不情愿的起床气,配合着妈妈穿上过年新衣新鞋,戴上手套帽子,全副武装紧赶慢赶地走出门。县城的冬天冷得出奇,而回乡下看望外公外婆的心情,在被寒冷完全激灵清醒后,变成热乎乎的期待。到火车站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为了不误点,妈妈提前约了她的好朋友、蔬菜公司的刘阿姨,用三轮板车送我们去火车站。

这是襄渝铁路途经的一个极小的车站,始建于1973年。而襄渝铁路则是当年三线建设时期,穿越崇山峻岭,连接川陕鄂三省的一条秘密战备铁路,以方便沿线军工厂的物资转移和运输。我们生活的小县城,正是因为有三线军工基地,才有了这个提前降生的火车站。

火车在这里只停留不到10分钟。有时能买着硬座票,一张或两张,再配合站票挤着坐,有时就只有站票。过年的行囊岂有轻松的,妈妈总是扛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硕大军用行李包,还要照顾年幼的我和弟弟。简陋的车站角角落落都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人,火车刚一到站,我们便被潮水般的人流簇拥着、推搡着、甚至是抬着往前挪动。妈妈焦急地大声呼喊:抓紧我,抓紧我!我和弟弟一边拥挤,一边紧紧地拽着妈妈手里的行李包袋,又害怕又紧张。挤到车门口,妈妈又喊:帮帮我的孩子,这两个,拉他们一把。列车员眼疾手快,又拖又拽,我们终于上去了,被挤得快变形了的妈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最后一刻得以挤上了车。火车已经开始启动,轰隆隆的鸣笛声中,还有人从窗户往里爬,有人趴着车门不撒手,有人在站台继续追赶……这大概就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早的春运。

1982年夏天,我们一家终于出了趟远门,不再只是乘火车回妈妈的老家,而是去了更远的地方,那是爸爸的老家。这是一次更加辛苦的远行,普慢列车就像一头哼哧哼哧的老牛,慢慢悠悠,见站就停。列车一进山洞我就被浓浓的烟尘呛得喘不过气,不敢睁眼,一睁眼就有可能被煤尘趁机钻空子,难受好半天。就这样经武汉到信阳,从信阳到驻马店,从驻马店到汝南县,跨越千山万水,从大巴山到大平原,从小县城到大城市,从大城市又回到乡村。村依然是村,但此村非彼村。

一路上,乘火车转大巴,乘大巴转中巴,甚至到村里接我们的是平原上常见的鸡公车,那是亲人们最隆重的迎接方式……一个月后,爸爸因故多留了几天,妈妈不得不再次独自带着我和弟弟回返,因为要赶在9月1日前开学。在回川的列车上,我和弟弟轮流在行李架和车座底上下打地铺,妈妈则站了好几个站后才得以补到一张硬座票。

10年之后,光阴转到1992年夏天。已经在航天三线基地工作的我,邂逅了一群有意思的人。友情在偏僻又封闭的小世界里独自生长,但改革的春风依然从深圳吹到了山沟沟里。一群人思谋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更思谋着命运和机会的改变。于是,有的人结伴乘着绿皮火车去了广东深圳,有的继续通过苦读考研寻找新的出路。绿皮火车依然拥挤着更加拥挤的年轻的躯体,汗液里携裹着喷薄的激情和梦想,呼呼地向外飞奔。

一年后,有的折戟而返,有的继续追梦。那是一个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黄昏。多才多艺、学情报档案专业的咏考研落选,回沟里后郁郁寡欢,有一天竟突然失联了。平日里常在一起谈天论地的好友们找遍了厂区所有常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突然,有人说,要不去轨道上看看?碰碰运气。于是,我们奔向那段轨道。

这是一条直通特殊山洞厂房的军用铁轨,连接处便是襄渝铁路,平时多数时间都闲着,但其意义不言自明。洞口处随时都有士兵守卫,一般人进不去。而每当这条轨道上响起火车的轰鸣,那哐当哐当熟悉的声音,对于航天三线人而言,就像清晨的起床军号,是奋斗者的进行曲。依稀记得,像是咏最先发现了一个路径,可以抄小路爬上铁轨,他带我们把这里当成了青春的宣泄场,我们在这里呐喊、歌唱、吟诵,看山看水看夕阳。铁轨延伸出去的地方,便是大家眼里的未来。

咏考研的那些日子,也常躲在这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或在铁轨上走来走去背英语单词。那天,我们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他,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一瓶一斤装的绿豆大曲见了底,而平时他是不太会喝酒的。当咏在医院里苏醒过来,他的眼里一面是歉疚,一面是失落,而更多的则是不甘。

事后不久,厂里保卫处封闭了那个小道,那条铁轨便成了我们心里永远的记忆。

愈挫愈勇的咏,两年后,终于接到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硕士研究生的通知。如今,身为新华社高级记者、融媒体专家、多所大学客座教授的咏,每每回到搬迁至龙泉驿的四川航天基地,都是当年从沟里走出来的老友们欢聚的节日。

当新千年的曙光冉冉升起,万物复苏的大地,每一寸热土地上都是创造者的足迹。每个人都在奔跑,热血沸腾,不遗余力。而生活也在不经意中日新月异。当年三线的小伙伴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新天地。2002年春夏之交,我正式辞去厂里的工作,那时候,我早已成为成都一家蒸蒸日上的都市报的编辑,奔忙在实现理想的路上。

2005年,“神舟六号”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发射成功,通过一个月的努力获批后,我以记者的身份和同事一行三人代表所在媒体,再次回到曾经生活的小县城,并转道至我工作生活的第一站、现今的战备留守基地做深度采访。其时的小县城已改县级市,交通状况也极大改善。因报社有采访专车,我们没有再坐火车,而我还是忍不住抽空去了趟火车站。火车站对于当年的我们,酸甜苦辣麻,谁没有一肚子的故事呢?那就是人生站台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那天,我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停留逡巡,墙上有清晰的列车时刻表,候车室有开水有热饮,一边是井然有序的排队候车,一边是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来回检查、接受咨询。记得1993年我率先转场到龙泉驿后,那时从成都回县城的火车要坐整整18个小时。而今,不仅火车已大大提速,且公路铁路航空,从陆上到水上到天上,交通路网四通八达,火车的运载压力已大大缓解。尤其伴随家用汽车的普及,喜欢自驾的我几乎开着不断升级的小汽车,跑遍了中国无数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小小的一方站台,那些挥手告别的身影,那来了又去了的列车,让我思绪万千。

弹指一挥间,迈入21世纪后,又是20多年一闪而过。虽然已经远去却始终都在心里的那个小县城,当年的革命老区于2023年1月1日正式跨进动车时代。号称“绿巨人”的“复兴号”动集动车组,当日从古都西安出发,穿越巍峨的秦岭,于12时30分停靠在了升级换代后的县城火车站,车站有客运站台2个、到发线6条、万白支线1条,早已今非昔比。再回故地,大家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干净整洁的高铁或动车,从成都出发不到3个小时就能在县城的某个大酒店,参加一次同学聚会,或者一场盛大的婚礼。留守基地工作的新三线人,也不再为往返探亲没有交通选择或买不到票而发愁。虽身处大巴山,一条条道路,一座座桥梁,一列列奔驰的列车正不断纵横延伸,将山里山外的梦想串连成一个大大的同心圆。

30多年仿佛一夜间。当年十八九岁在沟里邂逅的那群有意思的人,今天多数依然常相聚守。岁月磨平了我们的棱角,染白了我们的鬓发,但时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依然是当年的笑靥如花,依然是当年的青葱少年。每每坐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咀嚼和翻看的依然是那些忘不掉的斑斑记忆。

生活如历履,透过时间的指缝,回望每个留在记忆中的瞬间,都是闪闪发光的人生。相信每个人的生命里,一定都有一辆呼啸而过的列车。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盛 红〔四川省直(红星)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兼秘书长〕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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