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挖掘蜀道沿线

生物文化和生态智慧

——专访重庆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副院长杨永川

余如波

盛夏时节,广元剑阁翠云廊古蜀道满目绿意。蜀道沿线,苍翠幽深的古柏系由人工栽植,是目前存世时间最长、面积最大、数量最多的人工行道古树群,历经风雨洗礼,成为自然与人文共生的珍贵标本。

“在当前生态文明建设的时代背景下,需要深度挖掘蜀道沿线近10万株古树保护的生态智慧,更好地发挥古树在生态恢复、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生物文化多样性传承中的示范作用,树立生态建设样板,讲好中国生态故事,增强生态自信。”重庆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副院长杨永川说。

“要彰显国际影响力。”杨永川说,蜀道沿线具有成为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制高点的潜力,以大熊猫、水青冈、珙桐等为代表的生物多样性研究与保护实践,有助于向全世界发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中国声音,展现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的中国主张,彰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智慧。

蜀道沿线是一个植物多样性高地

杨永川的主要研究方向为植物群落结构与动态、珍稀濒危植物生存对策及保育、城市化生态环境效应及生态修复等。他表示,从大的格局来看,蜀道沿线一带是中国亚热带与暖温带的过渡带、分界区,“在生态学上,一个分界区就是一个生物交错区,往往生物性状是非常丰富的。”

蜀道沿线分布着不同生态系统的物种,加之地质非常古老,使得其动植物区系也非常古老,其中不乏大量珍稀濒危动植物。比如具有全球知名度的动物大熊猫、川金丝猴,以及植物中的水青冈、珙桐等。

水青冈是一种珍稀树种,在地球上存活了4000万年,被誉为“植物界活化石”。杨永川尤其提到,这里拥有全球保存规模最大的原生水青冈群落之一。“全球大约有10种水青冈,很多地方只有其中一种,而蜀道沿线就能见到4种,可以说是世界范围内一个植物多样性的高地。”

很多人注意到,蜀道沿线尤其翠云廊一带,其植物群落的另一个特点,就是通常以柏木作为“行道树”,这已成为延续数千年的传统。例如,剑阁境内蜀道全长151公里,现存蜀道古柏7778株,平均树龄1050年,最高树龄达2300年。“柏木很有意思,它本身就是一个长寿的物种,另外它的形态、材质也很好,所以传统上一些都城、皇宫和重要的寺庙、驿站等,通常都能看到柏木的身影,用来营造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杨永川表示。

实际上,柏木除了用于具有重要意义的建筑,在日常生活中也不鲜见。例如,传统木结构民居大量以柏木为原材料,甚至在过去的丧葬习俗中,柏木也被视为一种上等的棺木用料。在杨永川看来,柏木既有文化上的意义,又具有实用性,这可能是它成为蜀道“行道树”的重要原因。

研究古树生态适应机制和长寿机制

蜀道沿线的植物群落尤其是遮天蔽日的古柏,除了营造优美的生态环境,为文旅开发提供良好的基础,还具有怎样的意义?

杨永川从生物遗传的角度给出了自己的解答。“在中国南方,柏木是一个广泛栽培的树种,但是它的野生种群在哪里,我们却一直不知道。”据他介绍,最近有一项研究,提取古柏基因进行遗传多样性分析,发现广元、绵阳区域的古柏具有很高的遗传多样性,说明这一带以前可能有野生柏木群落,同时很早就人工栽培柏木,可能是一个柏木的起源和驯化中心。

“后来经过长时间的人类活动,野生的柏木可能消失了,但是蜀道沿线的一些栽培的个体,或者从它们移植而来,或者可能就是它们的后代。”杨永川说,众所周知,保护生物多样性意义重大,遗传多样性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从这个角度来看,蜀道古柏是非常值得保护的。

“这些古柏最多有2000年以上的树龄。2000多年以来,地球经历了多次气候变化,它们经历这个过程存活至今,成为气候变化的亲历者、幸存者。”杨永川说,当今气候变化异常剧烈,在未来,这些古柏和它们的后代是否具有更强的适应能力,值得进一步研究探讨。“也就是说,耐受气候变化这样一种能力,如果能大规模应用的话,是非常有前景的。”

“蜀道是古树密度极高的区域,其长期生长,经历了各种极端生态因子和人类干扰,说明它们对自然环境和人类活动具有高度适应性。”杨永川说,研究其生态适应机制和长寿机制,对于了解生命本质、研究气候适应策略、解析人与自然关系等都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应探索开展古树健康诊断、生长及衰退机理、生境改良、有害生物防控和保护新材料、新工艺、新方法等开发方面的研究,进行系统、长期的古树生长监测和保护修复实践。

不光是树,其实也是“活着的文物”

蜀道沿线的生态环境特点,反映了中国古人的生态智慧,值得今天加以研究、借鉴。“蜀道沿线是柏木的起源和驯化中心,说明2000多年前我们就意识到,在生态建设中要对乡土植物加以利用。”杨永川说,我们今天对乡土植物的利用往往不够,恰恰这类植物的生存时间往往更长。

今天我们有大规模的植树节,其实蜀道沿线的古树反映出,早在2000多年前就存在组织的植树活动,并且形成了一些重要的保护制度,例如官员离任时的树木交接。“今天的自然审计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就是以制度的方式保障生态环境建设,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杨永川说。

在杨永川看来,蜀道古树不光是树,其实也是“活着的文物”,承载着非常丰富的生物文化。“我们选择这个物种,让它能够存活在这里,代代保护、接力传承,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案例。”

“其实保护好了古树,也就同时保护好了古树承载的文化,这两者的结合未来对我们是很重要的。”杨永川说,古树的背后有很多故事,既有王侯将相的故事,又有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值得我们挖掘、宣传。

这些故事也是自然教育的上佳素材。“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千年大计,我们开展生态文明建设,践行生态文明理念,离不开全民生态素养的提升,自然教育是其中的一个基本保障,让这些理念能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杨永川说,蜀道不光是中国的蜀道,更是世界的蜀道,把蜀道生态故事融入自然教育,可以打造成讲述中国故事的生动载体。

来源:《四川日报》2024年8月23日第9版

作者: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余如波

图源:剑门关旅游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