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远烟盐井中的芦山盐史‖余克琼
远烟盐井中的芦山盐史
余克琼
盐,百味之首,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盐即与社会生产、人民生活息息相关,唐代张濯在《唐宝应灵庆池神庙记》里有这样的评价:“盐之为用大矣哉!”可见盐在生活中作用是很大的。
芦山盐在中国的盐史上未有只言片语的介绍,在芦山史志上,也没有浓墨重彩的描绘,寥寥数笔交代即是。芦山,作为先秦就已具备完整行政结构体例的郡县,盐也曾有辉煌灿烂的刹那留存于芦山史志。
芦山盐井早已消失在百年前的历史长河里,寻其芳踪,现存地名应是最好的历史佐证:盐井坡(现芦阳街道富源路)、盐井洼(现芦阳街道大同村)、盐井溪(现飞仙关镇朝阳村),足以说明芦山曾有过地下开采井盐的历史。
史海钩沉,古名寻迹,望能拾到几枚珍贵的宝珠,串起遥远而古老芦山井盐曾经辉煌的旧年往事。
芦山县芦阳街道芦灵路段的盐井坡
了解芦山开采井盐的历史,应把其放于整个四川盐史上来看。
四川人提到盐,大都称“盐巴”。四川古称巴蜀,据说四川最早的盐是产自巴国(四川东部及重庆一带),有学者认为,“巴”即是“鱼”,因为鱼与盐密不可分,鱼需要盐来佐味和保存。巴国因盐而兴,巴人崇尚白虎神、崇尚白色,盐即是白色的结晶物,盐与巴人的生活休戚相关。故“盐巴”之称由此而生。
四川内江市资中县罗泉古镇,有一座修建于清代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的盐神庙。庙里供奉着三位盐神,分别是管仲、李冰和关羽。春秋时期,齐国管仲是第一个把盐收归国有,使齐国通过征收盐税的方式而变得强大,最终成就春秋五霸之业;管仲右边是关羽,关羽是河东郡解县人,解县是著名的产盐重地,关羽称为盐神也实属理当;管仲左边是李冰,李冰因修筑都江堰而名垂史册,他还是我国历史上最早勘探和开采盐井的鼻祖,在蜀地,李冰不仅被尊称为江神、水神,还被称为蜀地的盐神。
芦山县芦阳街道大同村的盐井洼所在地
四川西部是蜀国,蜀国历经蚕丛、鱼凫、杜宇王朝,到公元前7世纪(春秋时代),开明氏鳖灵自立为蜀,号丛帝,建都广都(广都在今双流),这里有“盐井、渔田之饶”,又有“铁矿、好稻田”,资源丰沃,富甲一方。李冰主持开凿的盐井主要在这一带,水利的疏导,井盐的开采,古蜀民安居乐业,生活富裕,故古蜀国被赞誉天府之国,鱼米之乡。《蜀王本纪》载:“蜀王本治广都樊乡,徙居成都。”先秦时期,巴蜀之盐已作为珍品纳贡朝廷。汉代起,朝廷又在当地设置多处盐官,豪门家有盐井。川蜀地区,盐井资源之得天独厚。《华阳国志》中关于“盐井”的记录非常多,如“孝宣帝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罢汶山郡,置北部都尉。时又穿临邛、蒲江盐井二十所,增置盐、铁官”。又,“广都县郡西三十里。元朔二年(公元前128年)置。有盐井、渔田之饶。大豪冯氏有鱼池盐井,县凡有小井十数所”。宋永孚《盐泉》里写道:“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人事有因革,宝源无古今。”高度赞扬了盐泉包含的巨大利益,人事在不断地变化,但盐泉的宝贵价值古往今来都没有变化。
四川盐业发展最兴旺的时候,产盐的地区有3个直隶州(资州、绵州、忠州),4个州(合州、涪州、蓬州、简州),32个县,一厅(城口厅,即今城口县),火井4个,盐井共八千八百三十眼,火井百眼,灶一千四百八十四座,锅五千五百二十七口,设立了专门的管理机构盐政及管理盐官,盐课收入是非常可观的。可以想象,当时采盐的景象之壮观: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盐井,搭着高高的支架,地上垒砌无数的锅灶,在热气腾腾的烟雾中,盐人挥汗如雨熬制食盐,那场景既显壮观也饱含辛酸。
正如杜甫诗里描绘的“远烟盐井上,斜景雪峰西”“卤中草木白,青者官盐烟”。关于唐代四川盐池的分布,《新唐书·食货志》:盐池十八,井六百四十,皆隶度支。据《元和郡县图志》《新唐书》《太平寰宇记》等书记载,唐代四川井盐的分布统计表如下:
唐代剑南西川道、剑南东川道、山南西道、黔中道四道盐井分布表
从图中可知唐代四川盐井的分布情况,剑南两道的密度大分布广,其余密度小分布不广。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唐代四川井盐产地得到快速扩大,以县计已有87处。从分布情况看,剑南道最多,山南道次之,陇右道和江南道较少。唐朝末年,剑南道和山南道盐井数大约为640所。其中雅州的产盐县卢山,就是现在雅安市的芦山县。
唐时芦山称为卢山,归属雅州府管辖,在四川行政区分布上属于剑南西川道,境内有盐井开采,属于产盐区。当时芦山是著名的盐茶古道及南方丝绸之路必经之路,贸易的繁荣,商旅的往来,既带来了远方的文明,也带来了先进的采盐技术。特别是芦山与邛崃边界接壤,蜀汉时邛崃的卓筒井被公认是世界上最早开发天然气的,蜀汉时邛崃盐业发展对芦山盐业的发展有较大影响。隋大业四年,雅州属临邛郡,芦山自然也属临邛郡管辖,基于这个原因,芦山就成为了雅州府盐井开采较为繁荣的地方。乾隆版《雅安府志》盐政篇载:“菹薪煮海,齐国用以富强;编引抽科,权法因之大备。此皆天地自然之利,佐国家赋税之供,故各省具有成规,而蜀独取诸井灶,况雅州素不产盐,虽芦邑数井,又经封禁,斯民食用,肩担背负,逐利刀锥,亦艰难甚矣。自奉。”这段话表明,盐是国家赋税的主要来源,盐的利益之大可以齐国富强。这里还提到了雅州不产盐,但雅州郡的芦山县曾有几口盐井,这是雅州唯一记录有盐井开采的郡县。但芦山受地理环境限制,井盐的开采和运输极为艰难。后来,芦山盐井在清康熙元年封禁,芦山百姓食用盐,只能从雅州郡之外的产盐区千里迢迢肩担背负,还要扣除盐业税收。老百姓为了生活,微小的利益也要去追逐,故我们在《芦山县志》上可以看到芦山盐井虽在康熙元年封闭,但康熙乾隆民国版的《芦山县志》一样还是有盐课记载,肯定的是清康熙后的芦山盐是从其他产盐地运输过来的,当时盐的运输有陆上运输和水上运输,称为“陆引、水引”。
芦山盐的运输主要靠陆引,运输的道路与茶马古道同一条线,盐茶同道。在芦山茶马古道龙王庙马鞍腰段,一块大石上镌刻“宋朝天禧元年九月盐台佃户马张,崇宁元年,庆历元年马三十一郎”等八十余字,这些字足可佐证宋初芦山罗纯山盐路的开拓。
芦山茶马古道龙王庙马鞍腰段的大石上镌刻的文字
芦山茶马古道龙王庙马鞍腰段崖边一块巨大的黄砂石上镌刻的文字
盐业在国家财政收入上是重要的税收来源,对国家财政收入贡献很大,丰厚的盐课收入使朝廷得以应对各方支出。康熙版《芦山县志》卷十一载:“雍正八年十二月内钦奉,上谕事计口授盐认销嘉定犍为水陆二引,征盐税银一百八十四两一钱四分二厘四毫”,芦山盐井封闭后,芦山盐来自嘉定州的犍为等,通过水路、陆路运输过来,运输过来的盐要征盐税。《芦山县志》民国版卷三24载:“雍正八年,计口售盐案内,诏销嘉定州水引二十五张,犍为县水引五张,每张征税引三两四钱五厘,共征收税银一百零二两一钱五分;又嘉定州陆引一百五十一张,犍为县陆引一百五十张,每张征税银二钱七分二厘四毫,共征税银八十一两九钱九分二厘四毫。”从盐课收入看,彼时芦山食盐来自嘉定州(今乐山)。由于食盐是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后来清政府增加了盐厘,加上奸商对盐的垄断,大大增加了老百姓的负担。老百姓生活困苦,无力购买作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盐,有志之士也看出了这种社会现象,于是写出了《论盐厘不能加重》(《雅州府志》民国版)来呼吁政府体恤百姓,减轻百姓负担。
因为盐的收入高,为防止私人贩盐,旧时官府还专门建有一所守御芦山县盐井所百户衙,康熙版《芦山县志》卷十四载:“守御芦山县盐井所百户衙一所”,设有武职官员守御盐井,如明朝时设守御芦山盐井所正百户一员,守御芦山盐井所副百户一员,正百户副百户属于秩官(常设的官)。清康熙《芦山县志》卷二十三秩官篇记载:“守御芦山盐井所正百户一员,副百户一员”,乾隆《芦山县志》卷二三十六秩官篇也有记载:“守御芦山盐井所正百户一员,副百户一员,俱属行都司”,守御盐井所的官员直接属于行都司管辖,当时的行都司相当于现在的省军区,可见盐井在当时确实是重要的军事防守之地。
守御的职位还可以世袭,民国版《芦山县志》卷八记载:“竹凤正德年间袭百户,王忠正德年间袭副百户”“竹兆梦崇祯五年壬申袭百户”,这些武职的正百户副百户官员记载的都是明朝的。
清时,守御芦山盐井所的正百户副百户武官名字未有在《芦山县志》上有记录,说明清朝时的芦山盐井所已没有武职官员守御了。“芦山仅四井,其余散处火井,天全灵关总属芦山守御所,康熙元年奉旨裁军归民。”(《芦山县志》清康熙版卷二),由此可知芦山盐井在康熙元年封闭,就再没有武职的官员值守,曾经的武职人员解甲归田,成为普通老百姓。
关于芦山盐井的封闭,应该是受大环境的影响。据清康熙版《芦山县志》卷二15盐井篇介绍:“元至顺三年,邛州有二井,旧名曰金凤芳池。天历初,地震,盐水涌溢,州民侯坤原作什器煮盐,而输课于官,诏四川盐运司主之,由是芦山等处盐井遂出。至明成化年间,盐汁消涸,且嘉定各井有‘开了上方井,饿死下方人’之诉,因封塞不开。按:井出于西汉,新莽时熄,东汉时复出,蜀汉愈炽,概与火德相应也。其后图存其名。”《元史》上也有记载,“邛州有古盐井二,宋时名为(金凤)、(芳草)也。天历初,地震,盐水涌溢,州民侯坤愿作器煮盐,而输课于官。诏四川盐运使主之。”邛崃有古蜀国时期最早开采的两口井,还有发达的卓筒井、火井,芦山与邛崃相邻;自汉司马相如起,芦山县与邛崃县就开通了临邛古道,商贸互通往来;《芦山县志》乾隆版卷二13载:“隋废郡为芦山县属雅州宋大业初改属临邛郡”,史志这里记载的“宋大业初”有笔误,应是“隋大业初”。隋大业初,芦山属临邛郡,芦山属于临邛郡的时间也就13年左右,唐朝时芦山又属雅州郡,芦山盐史的发展受到临邛郡的影响。元朝至元初年,因邛崃地震引发地壳运动,盐水涌溢,导致芦山等地有盐泉产生,于是芦山盐井再次出现。到明成化年间,盐井开采泛滥,破坏了生态平衡,盐汁消涸,嘉定郡的有些上游盐井的开采影响了下游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在百姓的正当诉求之下,清政府淘汰关闭了一些盐井。芦山盐井在当时都还未封闭,直到康熙元年新政府基于对食盐进行统规管理、有效开采,再一次淘汰一些小盐井,当时的芦山盐井规模不大,产盐量少,运输成本高,故在封闭之列。
芦山盐井起于何时已无可考,它经历了唐代的辉煌,宋元明时时而复出,时而关闭,清初,芦山盐井完全关闭,黯然退出了盐史的舞台。红军长征经过芦山时曾有过开采盐井的历史,遗憾的是没有找到盐。1935年,红军长征经过芦山,在芦山停留数月,因国民党军重重封锁,军民缺盐食,时任“抗日救国总指挥”的王维舟走访民间,得知芦山城北门外“盐井坡”是个古盐场,于是发动军民,历时半月,挖遍了盐井坡,挖出了两三丈深的大窟窿。虽然还未出盐,但是,挖出了几眼古盐灶,锅烟犹鲜。正待进一步寻觅,怎奈,红军匆匆北上,此事就此搁置。
20世纪40年代,时任芦山中学校长的聂梧高(黄埔军校毕业),采用入股的形式,带领一些人开采芦山盐井坡的井盐,未到一月,就挖了一上一下两眼井,卖水卖盐,买水者自担自熬。据说盐的产量不错,口感品质比得上自贡井盐,当时宝兴灵关人还专门到芦山盐井坡买水回去熬盐来卖。因社会动荡不安,股份制开采井盐的方式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就又结束了。据说后来还有人曾背芦山城北门外盐井坡的井水去熬盐,用了很多的水,烧了许多的木材,收效不大,熬盐的成本太高。于此,芦山井盐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芦山盐产量低,规模不大,运输难,也是其难以生存的主要原因。
如今,芦山盐井坡只是作为芦山县县级公路富源路的一段坡道路,它一面紧贴植被茂盛的龙尾山,一面下临蜿蜒而过的西川河,在潮涨潮落的岁月中静默地守候着这历史留存的地理名字。驻足历史地名,穿越历史岁月,眼前浮现出一派热闹的制盐场景:悬崖峭壁下,矗立高高的井架,青烟袅袅,几口大大的铁锅里卤水翻滚,热气腾腾,锅边附着厚厚的洁白盐粒,光着膀子的盐人在不停地用长长的铲子搅动铁锅里的卤水,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到盐味十足的土里.......
芦山县芦阳街道芦灵路段的盐井坡路
芦山县盐井坡坡下的西川河(古称大渡河、清源河)
出芦山北门,从清仁快速通道,行到大同村。盐井洼就位于芦阳街道大同村光明组,这里曾是大同村光明组村民聚居点,芦山“4·20”地震后,这里的村民全部从盐井洼搬迁到杨家坝小区,曾是乡村机耕道路的盐井洼已铺上了水泥路,宽度仍如当初的机耕道一样只能过一车,但四通八达村村通,从左边路翻过去是芦溪村,沿右边路一直走可通到天王寺、胡家沟。据村民介绍,老一辈曾告诉他们,这里曾产过盐,挖过好几口井,只是产量不是很高,这里产的盐满足了附近几个村村民的需求。据说当年产盐的地点就是在那片茨竹林的地方,郁郁葱葱的茨竹林,仿佛装满故事。盐井洼山脚下是杨家坝,这里曾是古大渡县遗址。
其实不止竹林,这里的山,这里的水,一草一木,都有故事。
盐井洼即将成熟的玉米
盐水溪位于飞仙关镇朝阳村,在肖家沟与朱氏桥之间。站在历史遗址,遐思远飞,这如此不起眼的地方曾经是怎样汩汩流淌丰富的盐水,来滋养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的?它又为何悄然隐退的?相较于盐井坡和盐井洼,盐水溪的名字鲜为人知,即使朱氏桥和肖家沟的一些上年纪的村民,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何况年轻一辈,毕竟历史已经太过久远,痕迹早已荡然无存。
位于芦山县飞仙关镇朝阳村飞宝路旁的盐水溪遗址
被杂草竹林环围的飞仙关镇朝阳村盐水溪
盐井坡、盐井洼、盐水溪,300年的风蚀雨侵,沧海桑田,已寻不到一丝丝与盐有关的痕迹,虽陈年旧事都沉寂在历史的长河里,但先辈自强不息、自力更生的探索精神,依然留在这片热土上。
芦山盐在芦山盐史上曾有过短暂的辉煌,它刹那的光芒曾照亮过芦山历史的天空,那深深植根于芦山人心中的本土地理名字,已成为芦山本土盐历史的记忆标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余克琼
供稿:芦山县地方志编纂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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