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何以成为陆游的“乐土”

黎均平

其实,陆游与岳池的交集并不多。至于陆游在岳池待了多长时间,活动的线路是怎样的,具体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有哪些详细细节等等,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现在已无从查考。但交集不多并不等于交集不深,有一点几乎是铁证的:岳池给陆游留下过深刻印象,他想见的景象在岳池见到了,他的心灵在岳池得到了暂时的抚慰,他心中的积郁和期冀在岳池找到了喷发的宣泄口。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在触景生情后,他挥毫写下了流传至今的《岳池农家》:

春深农家耕未足,原头叱叱两黄犊,泥融无块水初浑,雨细有痕秧正绿。

绿秧分时风日美,时平未有差科起,买花西舍喜成婚,持酒东邻贺生子。

谁言农家不入时,小姑画得城中眉,一双素手无人识,空村相唤看缫丝。

农家农家乐复乐,不比市朝争夺恶。宦游所得真几何,我已三年废东作。

全诗明白晓畅,所绘景象、人物自然亲切,所表达的感情朴素真挚,正所谓“诗以言志”。或许,循着诗的轨迹,在时隔8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由诗及人,由表及里,知人论世,能打开陆游与岳池的一段隐秘关系。这首看似简单的七言古诗,或许承载和寄托着陆游的很多东西,或许也是我们走进陆游的精神世界和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一张导引图。

陆游是南宋文学家、史学家、诗人,字务观,号放翁,汉族,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尚书右丞陆佃之孙。生逢北宋灭亡之际,少年时即深受家庭爱国思想熏陶。宋高宗时,参加礼部考试,因受秦桧排斥而仕途不畅。孝宗时赐进士出身。中年入蜀,投身军旅生活。嘉泰二年(1202),宋宁宗诏陆游入京,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官至宝章阁待制。晚年退居家乡。其创作诗歌今存9300多首,内容极为丰富,著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

纵观陆游的一生,不幸中有万幸。不幸的是生逢乱世,社会动荡,事业曲折,仕途坎坷,爱情不顺,生活辗转,个人理想抱负始终得不到实现。万幸的是能在乱世中得以保全,得以寿终正寝,活到85岁的高龄,并且在思想上、文学上取得了卓越成就,在生前即有“小李白”之称,成为南宋一代诗坛领袖,在中国文学史上也享有崇高地位。

据查证有关资料,《岳池农家》写于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这一年,陆游卸任夔州(今重庆奉节)通判,应四川宣抚使王炎的聘请,前往南郑(今陕西汉中)担任宣抚使司干办公事兼检法官,途经岳池县境时被当地农村春耕景象所吸引,遂作此诗。

解析全诗,有四层意思:

开篇四句为第一层,开门见山写眼前景,描绘出一幅优美的春日田园风光图:春深时节,辛劳的农民还高声吆喝着耕牛在田间劳作,闲置一冬的稻田经过翻垦耕耘,泥土匀细松软,水面泛着浑浊的波纹,细雨中的秧苗更加翠绿撩人。这一层,侧重写农耕中的春耕。

承接的四句为第二层,写农家生活的美好:风和日美,无灾无祸,连徭役也没有。西舍成婚,东邻生子,喜事一桩接一桩,众乡亲买鲜花、携美酒前去庆贺,也是一幅人间美景。这一层,侧重写农村世俗生活和农家关系。

接下来的四句为第三层,聚焦描述农家女的美好,相当于镜头特写:乡村虽然偏远,但农家少女眉毛仍是按照城里最时兴式样描画的。人不仅漂亮,还有一双洁白的巧手,缫丝技术很高,竟使全村的人相互召唤着来观看。这一层,侧重写美丽小姑和女织生活。

最后四句为第四层,应用对举手法,揭示出农家与市朝、宦游与东作的隔膜,抒发心中的议论和感慨:农家乐,农家乐,哪像市场官场喧嚣恶争夺。历年游宦所得究竟知多少?整整三年远离家乡未农作。这一层,侧重写个人情绪和要集中表达的主题思想,也是诗眼所在。

纵览全诗,“乐”是主基调,但乐中有忧、有愁、有思、有遗憾,诗人对田园生活由衷地赞美、羡慕、怀念以及厌恶官场向往田园生活的思想情绪,展露无遗。

在陆游笔下,岳池如此美好,简直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我们不禁纳闷:陆游走了那么多地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见多识广,见惯不惊,为何偏偏把岳池写得如此美好?是他照实呈现,还是另有所图,想借“岳池农家”表达些什么?

从历史的角度分析,852年前的岳池到底是什么情况呢?据史料记载,武周万岁通天二年(697),析南充、相如(今南充市蓬安县)两县置岳池县,因境内有源于岳安山的岳池水,故名。属剑南道果州郡,最初治所在思岳池,唐开元二十年(732),迁至伏江里。北宋开宝二年(969),改隶广安军。咸平四年(1001),属梓州路潼川府果州。陆游生于1125年,南宋建于1127年。南宋时的岳池,当时的外部环境是宋金对峙,兵祸连连,但对于处于天府之国、偏安一隅的岳池来说,算得上是南宋的安全“大后方”;战争和社会动荡尚未波及这里偏僻的农村,也未破坏这里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岳池一直是传统的鱼米之乡、水稻的主产区,遇到风调雨顺,“农家农家乐复乐”是有存在的客观条件的。因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1172年的岳池,应该是相对偏僻、相对封闭、相对安定祥和、相对富庶文明的。这些,对于饱经战乱动荡和颠沛流离之苦的时年47岁的陆游,或许就是眼里、心中渴望已久期盼已久的“桃花源”,此情此景就如同“久旱逢甘霖”。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段,或者稍早一点时间,在与岳池相邻近的广安,陆游在《过广安吊张才叔谏议》中写到:“春风疋马遇孤城,欲吊先贤涕已倾。许国肺肝知激烈,照人眉宇尚峥嵘。中原成败宁非数,后世忠邪自有评。叹息知人真未易,流芳遗臭尽书生。”这首七言律诗照见了陆游当时复杂的多重心境,正好与写《岳池农家》互为映衬。

乡村新貌

古人讲,“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人总是缺什么就渴望什么,当主客观条件一结合,当岳池农家的景象与诗人内心的愿景一交互,双向奔赴的结果就是一段幸福经历和美好时光的诞生。是岳池,让陆游找到了快乐和情感表达的依托;是陆游,让岳池农家从此名扬天下。彼此的成全,成为世间最美的际遇和史上一段绝美的佳话。

让诗人陆游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念兹在兹的“农家农家乐复乐”,现在已变成常态化的寻常景致。在乡村振兴的时代进程中,在农文旅融合的发展大潮中,岳池已建成农家生态文化旅游区、4A级景区、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区。今年“五一”小长假以来,岳池农家生态文化旅游区陆续推出了亲子乐园、柴云振生平事迹展陈、郑家山上风日美房车露营、湖山云影、稻田酒店体验、大力湖游船等系列活动。如果时空可以穿越,我相信,一幅现代版的岳池乡村图景,一定会让陆游欣喜若狂,彻底释怀,叹为真正的乐土!

来源:川东周末

文/图:黎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