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条条蜀道通成都‖ 林赶秋
条条蜀道通成都
林赶秋
目前有个方言谐音梗“劳资蜀道山”,风行网络。殊不知,在唐代文学语境中真的有“蜀道山”,比如享有“苏张笔力匀”“燕许大手笔”之美誉的张说在其《张说之文集》里就有一首诗题为《过蜀道山》。说起蜀道,就不得不提成都。
成都,江可濯锦,溪亦浣花,芙蓉名城,蚕丛称国(成都古称“蚕丛之国”),灵奇秀异之气钟于文人、闲毓美女,历来都是人们所安居、所神往的沃野乐土。换而言之,“文宗自古出巴蜀”“蜀女自古多艳才”,名声早已飞扬在外了。尤其因唐代及以后许许多多大小诗人的接踵而至,成都仿佛一夜之间便从先秦时不晓中原文字的遐陬僻壤质变成了远近名儒翕然景从的文学胜地和文化现场。天府广场四周12根文化柱之一如今标榜的“文宗在蜀”四字,成都始终是当之无愧的。诗人不可或缺的“江山之助”,由山、水、城、林、堰有机组合而成的成都俯拾即是:都江堰,锦江,浣花溪,武担山,玉垒山,青城山,文翁石室,相如琴台,武侯祠,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均能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而激发情愫与文思。韩愈所谓“蜀雄李杜拔”,早把李白、杜甫在四川的居住跟他们在诗歌里的造诣联系起来;宋代也普遍认为杜甫、黄庭坚入蜀以后,诗歌才登峰造极。天下乱时蜀中治,天下贫时蜀中富,入蜀不但可以避乱远祸、安身立命,只要不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还可以休养生息、切磋琢磨,甚而至于成名成家。
“自古诗人例到蜀,好将新句贮行囊”“从古诗人多入蜀,花潭杜老望君时”。古代很多时候提及“入蜀”“到蜀”,其实主要指的是入成都、到成都。因此,“入蜀词人多妙句”完全可以视为“诗家律手在成都”的变相。之所以妙句多,首先取决于入蜀诗人之多。只举唐代到过成都的,就能开出一个长长的清单,呈现一个豪华的阵容。但要说到入蜀诗家之律手,也就是掌握格律的能手、能写好各种诗体的行家里手,自然非百花潭杜老杜甫莫属。在很多语境之中,他俨然成了全体入蜀诗人的代表与象征。
成都平原北有秦岭,西有青藏高原,南有云贵高原,东有长江三峡,怎样才能突破这“四塞之地”而顺利入蜀呢?当然要靠“那古老的石板台级,高低蜿蜒,绕过青铜镜一般的稻田,穿过苍翠萧森的竹林,穿过松径,穿过那飘荡的白云”(李约瑟《四川的道路》)的“蜀道”了。想进入天府之国的腹心——成都,蜀道乃是必经之路。
条条道路通罗马,所谓蜀道也不止一条。由关中南下、翻越秦巴山脉、进入四川盆地的古道,统称蜀道。它包括跨越秦岭的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这北四道和穿越巴山的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这南三道,千百年来,一直是联结关中、汉中、巴蜀以及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交通的大动脉,对加强秦岭南北经济文化交流、促进西南地区的社会发展与国家统一起到了不容小觑的重要作用。
7条蜀道之中,荔枝道是唯一以植物命名的,据说其开通时间最晚,肇始于唐,且和一位宫廷美女密切相关。南三道之中,荔枝道里程最短,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捷径。史记杨贵妃生于蜀,喜欢吃鲜荔枝,而涪陵是当时距京城长安最近的荔枝产地。于是,唐玄宗就下诏令人带上刚摘的荔枝,快马加鞭,“自涪陵,由达州,取西乡,入子午谷,至长安”,沿途各驿站接力护送,全程只准耽搁三天,这样荔枝“香色俱未变”,才能讨得妃子的笑与欢心。荔枝道北段连着子午道,南段自今陕西西乡县南越大巴山,进入四川达州市开江县,再经重庆忠县、丰都县,最终抵达涪陵。若从涪陵妃子园出发,其大致路线则如此:先到垫江——梁平——大竹——达县——宣汉——平昌——万源——通江,再入万源——镇巴——西乡县子午镇,最后进入子午道,到达西安。事实上,在“驿传荔枝”之前,这条古蜀道早已存在,是古代先民南北迁徙的一条通道。
王勃入蜀,走的则是褒斜道(又叫斜谷道)。时间,动机,目的,路线,他的自述都交代得很清楚:“总章二年五月癸卯,余自长安观景物于蜀。遂出褒斜之隘道,抵岷峨之绝径,超玄溪,历翠阜,迨弥月而臻焉。”真不容易啊,走了将近一个月!褒斜道南起汉中褒谷口,北至眉县斜谷口,沿褒、斜二水行,贯穿褒、斜二谷,为古代巴蜀通秦川之主干道路。
除了《过蜀道山》,张说还写了好几首蜀道诗,其中《再使蜀道》也涉及褒斜峡谷:“眇眇葭萌道,苍苍褒斜谷。烟壑争晦深,云山共重复。古来风尘子,同眩望乡目。芸阁有儒生,轺车倦驰逐。青春客岷岭,白露摇江服。岁月镇羁孤,山川俄反覆。鱼游恋深水,鸟迁恋乔木。如何别亲爱,坐去文章国。蟋蟀鸣户庭,蟏蛸网琴筑。”所谓文章国,应该是用的《华阳国志》称蜀国“多斑彩文章”(文章,指礼乐法度)的典故。
傥骆道又名骆谷路,简称骆谷。岑参《酬成少尹骆谷行见呈》诗云:“闻君行路难,惆怅临长衢。岂不惮险艰,王程剰相拘。忆昨蓬莱宫,新授刺史符。明主仍赐衣,价值千万余。何幸承命日,得与夫子俱。携手出华省,连镳赴长途。五马当路嘶,按节投蜀都。千崖信萦折,一径何盘纡。层冰滑征轮,密竹碍隼旟。深林迷昏旦,栈道凌空虗。飞雪缩马尾,烈风擘我肤。”其险也如此,让人想起稍后章孝标的《骆谷行》:“扪云袅栈入青冥,鞿马铃骡傍日星。仰踏剑棱梯万仞,下缘冰岫杳千寻。”
在王勃之后八十多年,玄宗入蜀。其节点要详细得多:“辛丑,发扶风郡,是夕,次陈仓。壬寅,次散关。丙午,次河池郡。壬戌,次益昌县,渡吉柏江,有双鱼夹舟而跃,议者以为龙。甲子,次普安郡。庚午,次巴西郡。庚辰,车驾至蜀郡。”他的御驾由长安西行到扶风郡,再到汉中,走的是陈仓道:从扶风郡陈仓镇(位于今宝鸡市)出发,向西南,溯清姜河谷而上,越大散岭(散关),顺嘉陵江河谷而下,经凤县、两当县(此二县属河池郡辖区)、徽县、略阳县,折向东南,经勉县,抵达汉中。接着由汉中入蜀,走的则是金牛道:经广元(益昌县、吉柏江均在其境内),越牛头山,入剑门(关),至剑阁县(普安郡治所),过巴西郡(治所在阆中),到成都。
稍后,杜甫入蜀,其路线与玄宗的大抵相同。他也经过了吉柏江(又作“桔柏江”),并留下了一首《桔柏渡》诗:“青冥寒江渡,驾竹为长桥。竿湿烟漠漠,江永风萧萧。连笮动嫋娜,征衣飒飘飖。急流鸨鹢散,绝岸鼋鼍骄。西辕自兹异,东逝不可要。高通荆门路,阔会沧海潮。孤光隐顾眄,游子怅寂寥。无以洗心胸,前登但山椒。”如此看来,这江上有一座长长的竹索桥。当然,他也经过了剑门,有《剑门》一诗为证:“惟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连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两崖崇墉倚,刻画城郭状。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珠玉走中原,岷峨气凄怆。三皇五帝前,鸡犬各相放。后王尚柔远,职贡道已丧。至今英雄人,高视见霸王。并吞与割据,极力不相让。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恐此复偶然,临风默惆怅。”当时,他应该和写《幸蜀西至剑门》的玄宗一样,也想到了西晋张载的《剑阁铭》,“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不就是其“一人荷戟,万夫趑趄”云云的变相吗?兴许,他还回忆起了李白的《蜀道难》:“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实,唐人极爱这个意象,在散文中也用,如于卲《剑门记》:“一夫而御之,则三军无所施其勇也。”
说到《蜀道难》,唐高宗的宰相张文瓘之弟张文琮也写过一首:“梁山镇地险,积石阻云端。深谷下寥廓,层岩上郁盘。飞梁架绝岭,栈道接危峦。揽辔独长息,方知斯路难。”特别关注到了蜀道间最惊险刺激的木栈道路段。
唐文宗时,雍陶家自荆楚迁返故里成都,雍陶一人则从长安出发,贾岛写诗送他,他《到蜀后记途中经历》曰:“剑峰重叠雪云漫,忆昨来时处处难。大散岭头春足雨,褒斜谷里夏犹寒。蜀门去国三千里,巴路登山八十盘。自到成都烧酒熟,不思身更入长安。”原来他步的也是玄宗、杜甫等人的后尘啊,唯一欣慰的是他的入蜀是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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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4年2月27日第8版
作者:林赶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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